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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璃 -【商王戀之二】冷鳶曲 [打印本頁]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8:30 AM     標題: 季璃 -【商王戀之二】冷鳶曲

本帖最後由 nanako42 於 2010-12-9 09:13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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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商人唯利是圖,一心向「錢」看
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可以在所不惜!
這話果然沒錯,為了鞏固第一皇商的地位
他連婚姻都可以拿來當作利益交換的籌碼
明知她的心是殘缺的,身子也是殘缺的
能帶給他好處的,就只有她義公主的身分
他仍然答應這樁指婚,風風光光迎娶她入門……
雖說他們成親的理由只是各取所需,無關情與愛
但是隨著時間改變了,她的心也跟著改變了
原先的理由成了橫亙在他們之間最大的傷痕──
她嚮往「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愛情
他卻認定「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的現實
為了不想失去朝廷這個天大的靠山
寧願將曾是他妻子的她,親自送去嫁給別的男人
也不願為她冒欺君之險、殺頭之罪的抗旨
是她自作多情,才以為他會因為她而有改變……


                  【出版日期】 2010/10/5


                  【出版社名稱】 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系列BK071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8:32 AM

楔子

  風聲鶴唳。

  這一日,天候算不上太好,天空總是才得片刻晴朗,就又被黑沉沉的烏雲給攏住,大風總是一陣一陣的,總是才止歇片刻,就又揚起。

  但除了風聲之外,此刻,在鷹家府邸之前就只有寧靜,沒有車馬聲,沒有平日往來的客人,靜得彷佛一絲絲風吹草動,都足以教人心驚膽跳。

  那原本是一扇人人擠著想要踏進拜訪的高門,多少高官權貴,都是這鷹家府邸的座上客,就連皇帝都曾親臨過一回,聽聞見過場面的人轉述道,那一日,鷹氏當家率眾在門前接駕,那盛大隆重的光景,怕是這一生都難以忘懷。

  當然,更別說宰相千金,且被皇后收為義女,得公主之名分的福滿兒被迎娶進門的那一天,是鷹家最蒙聖寵,最顯榮耀的一日。

  雖是商人,卻擁有皇帝親賜的爵位,身為朝廷倚重的第一皇商,鷹揚天可以說是這天底下最幸運的商人,人們都說,若能用一輩子的福分,換他身上的半分好運,都甘之如飴。

  但如今,當初加身的爵位被褫奪,站在鷹府這扇清冷的門前,人們大概都會慶倖,他們只是平凡的小老百性,而不是天下第一皇商鷹揚天,不是待罪之身,不必擔心受怕著哪日朝廷的抄令一下,隨時都要家破人亡。

  而在半年之前,誰也沒能料想到有這一天的到來。

  一陣帶著秋意的涼風掃來,給這大院憑添了幾分清冷的氣息。

  冷風也同時卷過鷹揚天的袍服下擺,他站在面對著大門口的中庭裏,看著一向都是精神奕奕的古總管,正垂頭喪氣地送走最後一批家僕,那低垂的雙肩,像是被千斤重的東西給壓沉了。

  看見這情景,他只是勾起唇角,泛出一抹淺笑,談不上是苦澀,但卻也見不到絲毫的喜悅,就只是淡淡的,宛如在水波之中泛起的漣漪,而那抹笑,在他過分俊美的臉龐上更添了幾分魅惑的氣息。

  或許,此刻在古總管心裏的失落,遠遠比他這個正主兒更加難受吧!

  這個「懷風莊」花了三年的時間才建成,至今也不過才三年光景,當日落成時的風光,如今已經物是人非。

  「爺。」古總管回頭,見到了主子到來,開口喚道。

  「人都走了嗎?」鷹揚天頷首,眸光淡然地望著敞開的大門口。

  古總管點點頭,歎了口氣,「是,除了幾個老僕人之外,其他的人都領了資遣的銀兩走了。」

  「既然人都走了,就把門關上吧!想必這時候也不會有人來拜訪了。」這話原該說得沉重,但是在鷹揚天的嗓音之中卻覓不到一絲難受的意味。

  「爺……」老管家喊著就要落淚了。

  「做什麼哭喪著張臉呢?」在他一雙沉魅的眸光之中僅只斂著平淡的笑意,不興波紋,「這人生不就來來去去,昔日的榮華是咱們借握在手心裏的,今日給人取去了,於我也無損啊!既是無損,又何須傷心呢?」

  「可是……?!」古總管的激動難以平復。

  「關門吧!」鷹揚天語氣淡然地打斷老總管激慨的話語,「眼下,只消別再惹上新的麻煩,對咱們鷹家都算是一件好事了。」

  說完,他轉身走開,不去看古總管在偷偷拭淚。他走過了前堂,進了院子裏,這幾日,在秋風的吹拂下,原本綠蔭濃密的院子也有了幾分蕭索,忽然一陣風吹來,在風聲中,他聽見了清脆的鈴鐺聲。

  這時,有一小團東西從他身後的樹上掉了下來,他回頭,看見了一顆細竹編織而成的鞠球被風給吹到了他的腳邊,而發出聲音的,就是被放在竹鞠裏的小鈴鐺,一串不絕於耳的鈴聲,終於在擱碰到他腳邊時,停歇了下來。

  鷹揚天俯身拾起了腳邊的竹鞠,擱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他記得這顆精巧可愛的鞠球,這是滿兒最愛的寶貝,不過就在今年剛入夏時,她扔著扔著,就不知道扔到哪兒去了。

  還記得那日她慌張的在找尋,說自個兒把竹鞠往天空上一扔,就再也沒見到它掉下來過了!

  原來,是她不小心把竹鞠扔得太高太遠,扔到了那樹上頭,被那棵樹上濃密的葉子給卡住了,如今入秋了,樹的葉片逐漸轉黃凋零,不再濃密鮮綠,才會被一陣風給吹落了下來。

  要是她人還在這裏,見到心愛的寶貝又回來了,想必會很高興才對。

  不過,她不在了也好,要不,見到心愛的竹鞠被一季夏日風吹雨淋之後,變得褪色陳舊的樣子,說不定心裏不是高興,倒是會覺得難受。

  他看著鞠上朱色的漆變得斑駁不堪,心想,雖說她這個妮子最惜舊念舊,但是,見到自己心愛的寶貝變成舊物的模樣,怕是要難受大半天了。

  他搖了搖手,聽著鞠裏的鈴鐺發出響聲,那一聲聲的,聽在他耳裏,彷佛她在身邊玩著竹鞠的情景,仍舊鮮明猶如昨日。

  「爺!」一名粗眉長眼的青衣男人在他的身後拱手喚道。

  鷹揚天回頭,看見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手下霍長青,點了點頭,示意他上前把探得的消息回報上來。

  霍長青得到主子的允許,近身貼耳將所探得的消息字句詳實地稟報。

  只是,他所帶回來的並非是好消息,只見他每多說一個字,鷹揚天的臉色就越加陰沉。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聽到最後,他牙關微緊,閉上眼眸,揚手遣退心腹手下,一個人獨立在秋天的冷風之中,好半晌一動也不動。

  片刻的時辰,彷佛千年般綿長而緩慢。

  鷹揚天睜開雙眸,斂眸看著手裏朱漆斑駁的竹鞠,只消一移動它,便能聽見那清脆的鈴聲在響動,他勾起微笑,笑裏不再只有淡然,而是染上沉重的苦澀與晦暗,他啟唇歎息,把鞠球給抱進懷裏。

  「滿兒,你會怨我嗎?」他仰望著瞬息萬變的秋日穹蒼,彷佛已經看見了她在掉眼淚,「如果,最後我終究沒能保住你,你就怨我吧!如果能讓你的心裏好過些,就讓你怨我吧!」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8:34 AM

第一章

  如果,在兩年前,有人說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鷹家,會失去朝廷這個強而有力的靠山,甚至於淪落到可能被抄家的地步,只怕那人會被當成瘋子,那話是誰也不會相信的。

  兩年前。

  這時候的鷹家,是朝廷最倚重的皇商,雖說還有幾個商號與鷹揚天一起分食這塊大餅,但是,誰都知道皇上最器重的人就是鷹揚天,要不,也不會一連將幾件重要的收購任務單獨交給他去辦,其中,還有為了鑄造錢幣而必須搜購大量洋銅一事,也是直接交給他籌辦。

  或許,是這風光的態勢太教人眼紅,人們都說,除了鷹揚天做生意的本事之外,能夠得到朝廷大筆大筆的生意,靠的其實是他與皇帝匪淺的交情,靠的是那張白淨俊美的臉蛋。

  不過,這當然只是人們的猜測,是茶餘飯後的閒談,誰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說,畢竟冒犯皇帝可是會殺頭的大事。

  「爺,咱們已經進了軍營的地界,應該再過半個時辰就能抵達大營了。」魯大智是負責此次督領隊伍的頭兒,聽從鷹揚天的命令辦事,他原本是馬幫的鍋頭,對於長途運送貨物就像家常便飯一樣熟練。

  「嗯。」鷹揚天坐在高大的黑駿之上,迎著風,微眯起眸子,看見了不遠之外揚起了馬蹄的聲動,知道是軍營派人前來查探了。

  這時,一陣大風揚起,偃草而過,那宛如翠綠色的波浪,在湛藍的穹蒼之下顯得活潑而生色,這一片北方的雄闊景象,鷹揚天自小到大,不知見過幾回了,再見到這熟悉的景象,一抹淺淺的勾痕躍上他的唇畔。

  「快快快!再加把勁,大營不遠了,咱們就快到了!」魯大智調馬回頭,朝著後頭的隊伍喊話,「咱們這趟是送吃的,腳步要快點,別讓士兵弟兄們給餓著了!」

  這話當然是打趣的,大夥兒都笑了,眼看著目的地就在不遠之外,他們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軍營派來的探兵見到了鷹揚天,立刻分出了一名快騎,調頭回營去稟報,可以放心打開大營柵門,迎接運糧的隊伍進入。

  終於,當車隊抵達了大營,男人們雄壯的吆喝聲此起彼落,忙著把一車又一車的糧草運進大鷂穀軍營裏,大夥臉上的表情都是興高采烈的,因為他們都聽說了,此次運糧前來的鷹家當家額外給他們運來了一車上好的火肉,要給他們加菜用。

  不識貨的傢伙們在私底下說,不過是一車火肉,哪里比得上雞鴨魚那些鮮物,但心裏存著那些念頭的傢伙們立刻就被打了響頭,說他們這些不識貨的人晚上就最好別吃菜,要不吃了保准他們吞了自個兒的舌頭。

  要是尋常的火肉,他們可不敢說,但要是鷹家送來的火肉,那他們肯定敢打包票,即便是再鮮美的雞鴨魚肉,都比不上那上好的火肉隨便刨絲炒出來的那盤菜,當然,更別說他們長年不得不吃的各式菜幹,只消加上些許火肉,怕是有人用了真金白銀來交換,都捨不得讓出那美味。

  聽得老前輩們個個說得口水直流,不由得大夥兒也都跟著期待了起來。

  「鷹爺!本將軍總算把您給盼來了啊!」杜青雲是負責統率大鷂谷軍營的將領,一聽說鷹揚天押著軍糧前來,連忙迎了出來,「鷹爺,這回真是多虧有您了,要不,這軍糧不知道何時才能送到本官這裏來啊!」

  「好說,都是替皇上辦事的人,大夥兒還客氣什麼呢?!」

  「是是是,鷹爺說得是。」

  「請將軍派人清點一下,我親帶了三分之一的協餉前來,餘下的三分之二,就讓人密送到軍隊的糧倉去了,算算日子,應該也快要抵達了吧!」

  鷹揚天揚起手,兩人一起在車隊旁巡走,杜青雲看著車上一袋袋的糧包被送進了倉裏,忍不住滿臉笑意。

  「好好,真是太好了,鷹爺,今晚就讓本將軍設宴為你洗塵,咱們這裏雖然不比京城吃得享受,不過這裏特產的葡萄美酒與馬奶酒,滋味特別鮮美,當然了,還有烤羊羔,那味道可是吃過一次就忘不了……」說到一半,杜青雲忽然頓了一頓,伸手拍了下自個兒的腦門,「唉呀!我這是在說什麼,這些東西鷹爺應該都吃過嘗過才對,哪里輪得到本將軍拿來說嘴呢?」

  「將軍客氣了!」鷹揚天勾起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將軍所說的這些都是極上的美味佳餚,別說是我了,即便是皇上都念念不忘,如果能夠得到將軍款待,那將是揚天的榮幸。」

  「好,咱們這就說好了,今晚不醉不歸啊!」

  「是。」鷹揚天一雙深邃好看的眼眸半斂,輕沉的嗓音淡聲地回答。

  聞言,杜青雲的心裏是雀躍的,就在不久前,他從幾名交好的京官口中得知,這鷹揚天在京中的聲勢扶搖直上,尤其此次協餉,助朝廷軍隊贏得了幾場漂亮的勝仗,為此,聽說皇上要給他晉封爵位,如果能夠與他交好,就等於是為他日後被調回京城鋪好了路。

  這時,幾名士兵在遠遠的角落聚著,往鷹揚天這方向看了過來,其中一人啐了聲,神情顯得有些不屑。

  「說是為了咱們,給咱們送吃的,倒不如說他是為了鹽引。」

  「是啊是啊!他們這些商人只知道要賺錢,哪里知道咱們這些士兵為了要保家衛國,吃盡了多少苦頭啊!」另一人也跟著附和道。

  「沒錯,像他這種面皮俊得像是個娘兒們的大商人,是絕對不會明白的,跟他說了也只是白說!」

  此話一出,幾個同夥紛紛點頭,其中一人更加油添醋道:「真是可惜了,你們瞧,他那皮肉要是再白些,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美嬌娘了。」

  此話一出,眾人哄聲大笑,那笑聲肆無忌憚地傳進了鷹揚天的耳裏。

  當然,連同他們剛才所說的話,也全都一字不漏地教他給聽了進去,但自始至終,泛在他唇畔的微笑都是淡定自持的。

  「鷹爺,那些兔崽子說的話,您可別擱在心上,回頭本將軍自會料理這些不知好歹的兔崽子,給鷹爺一個交代。」

  「不必為了在下發脾氣,將軍,他們所說的也不全是胡言,替朝廷辦糧,就能夠換取販鹽的鹽引,這是實情,說在下為了鹽引而來,也不為過啊!」鷹揚天聳了聳寬肩,一派雲淡風輕。

  說完,他轉眸仰望著湛藍無際的穹蒼,勾在唇畔的微笑淡淡的,幾乎可以說是冰冷了,那一雙十分好看的眼眸像是無底的幽潭般,教人看不穿他心底真正的思緒,更談不上有一絲毫的情感。

  看他的樣子,一旁的杜青雲不由得咕咚地硬吞了口唾液,他一直聽說這鷹揚天的深沉莫測,即便是與他交好的幾位王公權貴,提起他這個人,也總是語帶保留,誰也不敢說自個兒真正與他親近,但卻也不曾聽說他與任何人交惡,人們說起他,大多都是好評。

  反正無論如何,他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杜青雲乾笑了兩聲,比了比手喚來部下,快去將幾個不知好歹的傢伙處理一下,免得給鷹揚天落得一個聯手下都管理不好的壞印象……

  
  雨絲絲,雨綿綿,宛如絲線般交織著,讓這原本就深不可測的掖庭顯得更加迷蒙深邃,在雨水的潤澤下,春日盛開的花朵顏色顯得更加鮮明動人了。

  近幾日,宮裏的花卉盛開不少,桃花雖謝了,可是緊接著是藤花爛漫,一串串如紫玉般迎風搖曳的時候,宮人們來報,園子裏的牛黃牡丹開了,過不了多時,姚黃與魏花牡丹應該也都會緊接著花季盛開才對。

  而牡丹花開一向都是宮中盛事,福滿兒在宮裏居住了很久一段時間,知道春天的賞牡丹宴,與秋天的賞菊花宴,都是皇宮裏最備受期待,也是最熱鬧歡喜的大事。

  所以,這陣子的皇宮裏,氣氛格外騷動,不過真要說起來,是奴才們比主子們更加興奮與期待,要辦宴會,總是少不了吃喝,王公大臣們進宮來朝,他們也少不了討到好處,雖說皇帝與皇后最不喜歡下人們貪小便宜,循私竊利,但是在宮裏頭辦熱鬧的時候,他們二位主子總是不約而同地睜隻眼閉只眼,由得他們鬧去了,但若是在平時,是絕不寬饒的。

  而那熱鬧的氣氛,像是非常識趣似地止步於中宮殿門之外,在皇后所居住的中宮裏,一如平時的安適寧靜,剛過了午時,皇后才剛見過幾位大臣,大臣們離去之後,她吩咐要小憩片刻,不許任何人打擾。

  所以,此刻在中宮裏,靜悄得只剩下雨水滴落在簷廊上的聲音,如果說還有半點聲響,那大概就是少女給火盆添進菊炭及香料時所發出的輕微碰撞聲,但隨著添進香料,慢慢地飄散出一股子深沉的蜜香味,巧妙地化去了雨天時彌漫在空氣中的悶濕感。

  在火光的照映下,少女十分白淨的容顏泛著淡淡的紅暈,更加顯得那膚色如雪,一雙杏眸宛如烏玉般,顧盼之間說不出的婉轉動人,俏挺的瓊鼻之下,一張小嘴稜角分明,顏色比朱色淺,卻比櫻色深,恰到好處的紅潤讓她秀麗的臉蛋更加生色了起來。

  當然,更別說一身月白妝花緞衣裳,外罩著石榴色的輕紗羅衫,俱是上乘的質料,將她從小就在宮庭中生長的嬌貴氣息完全地襯托了出來,完全不需要半句言語的炫耀與張揚。

  她姓福,名滿兒。

  人們聽了她的名字總說好,說這是寓意福氣滿滿的人兒。

  每回聽見人們這麼說她,福滿兒只是笑而不語,總以為福氣是老天爺給的,哪里是一個名字就可以主宰得了呢?

  但是她喜歡自己的名字,或許,好名字能給自個兒帶來福氣也不一定,雖說,她的日子不見得都是風平浪靜的,但在皇宮裏,不只是皇上與皇后,身邊的人也都待她極好,她想,這就是難得的福氣了吧!

  「滿兒。」

  忽然傳來了叫喚的聲音,福滿兒知道是皇后醒了,她拿起一旁的濕巾子將手抹淨,腳步匆忙地走進內室,剛好見到皇后取過掛在披架上的外衣,罩在身上,腳步略顯得慵懶地步至長榻坐下。

  「娘娘,現在才不過未時三刻,怎麼不多歇會兒呢?」她順手倒了一杯在桌上溫好的香茶,擱到皇后手畔的小幾上。

  「不知怎地,就是覺得身子不太對勁,睡也睡不沉。」皇后微笑,端起香茶輕啜了小口,潤了潤嘴,就又將杯子給擱回幾上,招了招手,示意滿兒到她的身畔坐下,「滿兒,在忙些什麼?」

  「在起火爐子。」福滿兒順從地在長輩的身邊坐下,說是長輩,其實皇后的年紀也還不到三十五,正是女子風韻最美的時候,「才剛在跟月娘姑姑說這兩日屋子裏濕氣重,就真的下起雨了,所以滿兒讓人給起了火爐子,添暖之餘,也順道給屋子去濕。」

  皇后點頭,玉潤的容顏十分美麗,但是比起尋常女子,她的鼻生得太挺直,眉梢微勾,充分地透露出她不讓鬚眉的倔強,但是隨著年歲增長,已經收斂得極好,「是了,每年吹南風時,這宮殿裏的濕氣就會比較重,這皇宮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這一點了,不過,你這丫頭的心真細,要是咱家那個月兒能有你半分細心,不知道該有多好,真想把你們兩個人兒給揉在一塊兒,對半分了剛剛好。」

  「滿兒喜靜,月妹妹喜動,哪能比較呢?滿兒倒希望能像月妹妹一樣,馬術箭術都了得,那一身功夫真教男人看了都汗顏。」

  「這還不都是她父皇害的!」說著,皇后輕哼了聲,對於夫君似有怨懟,卻又掩不住對他的仰慕與喜愛,「從小就帶著她在馬背上玩,把弓箭給她當玩具,把她的心都給玩野了,現在要收,都收不回來了。」

  聞言,福滿兒掩唇笑了,知道皇后並不是真心埋怨皇上的,畢竟從小到大,她還未見過哪對夫妻與帝后一般恩愛,深情至今不渝。

  「不過,」皇后說著,抬眸掃視寢殿,好半晌,才歎息道:「這皇宮經過幾百年的歲月,也真的陳舊了,再怎麼修繕都不如新的好,難怪咱們家皇帝老是在提遷宮的事,可是滿兒,你知道嗎?這裏是我的家,我不想搬,新建的宮殿再好,都吸引不了我。」

  「滿兒明白。」她點點頭,心裏明白皇后語氣之中的感歎,「娘娘住在這皇宮裏的時間,比皇上還久,自然對它的感情是更深厚的,但是,聽說新的宮殿不久之後就會落成了,到時候要是皇上堅持,娘娘真能不搬嗎?」

  「要搬他搬,我繼續住這兒,他要見我,就得回來。」

  「這下子怕是皇上要鬧頭痛了。」

  「那是他活該應得的。」

  福滿兒雖然極力忍住,但是笑意如漣漪般,隱隱地在她的唇邊泛起,她垂斂雙眼,逃開皇后朝她投射過來的瞪視。

  「母后!」

  這時,只聽見一道嬌嫩的嗓音傳來,珂月像團風暴似地卷了進來,還未見人,氣憤的嗓音已經直殺了進來,「母后!」

  皇后聽見女兒的聲音,完全沒有一絲女兒家該有的儀態,忍不住輕擰起眉心,一臉苦笑地看著面前恬靜的人兒,「滿兒,你說,這真是因為你兩人一個喜靜,一個喜動的緣故嗎?」

  「不儘然,但也相去不遠。」福滿兒微笑,說得十分含蓄。

  「母后!」珂月這團旋風終於捲進了屋子裏,明明是來找娘親的,但一見到滿兒,卻歡天喜地一把抱住她,「滿兒姊姊,原來你也在這裏!」

  明明是小半歲的妹妹,卻比滿兒高了半個頭,因為成天在外頭闖蕩,一張清麗的容顏呈現出均勻的淺蜜色,一身輕便的裝束,背上還背著一隻箭筒,大概是因為一時急著回宮,所以忘記取下了。

  見她這模樣,也就難怪皇后感到些許憂心,比起她這娘親當年不讓鬚眉的態勢,這女兒似乎裏裏外外都要跟男人較勁兒了。

  福滿兒早就習慣了被她摟摟抱抱,所以也就任由她摟著,看起來反倒像是個發育不良的小妹妹。

  「你這丫頭進門也不知道要行禮拜見,就只知道要纏著你滿兒姊姊,就不怕她嫌你煩嗎?」皇后臉色沉了一沉,卻不是真的生氣。

  「是了,我來是要找母后的。」珂月想起了自個兒要辦的正事,放開了滿兒,轉而撲抱住娘親,一口嬌膩地說道:「母后,我要您給我指婚!」

  「喔?」皇后淡淡地挑起眉梢,眼神忍不住露出訝異,「咱家的小珂月春心動了?到底是哪家的公子,能得你這個大公主的青睞啊?」

  聽到珂月請求要指婚,福滿兒心震了一震,好半晌屏著氣,不敢喘息。

  珂月沒有注意到她的臉色有變,一古腦兒地搖頭,「沒有,就是因為沒有,所以我才要您給我指婚啊!」

  「慢!」皇后伸出手,捺住了女兒的急切,「你且慢著,你既沒有喜歡的男人,難不成,你只是因為想嫁人了,所以才要母后給你指婚?」

  「不是,我沒有想嫁人,我只是不服氣!」

  「為什麼不服氣?」

  「我不服氣,因為那傢伙說我珂月公主是個徹頭徹尾的野丫頭,這天底下肯定沒男人敢要娶我,他敢這麼說,我就敢嫁給他看,所以,請母后給我指婚,越快成親越好!」

  「給你指婚不難,要我或是你父皇給你指婚,哪個男人敢說不娶你呢?只是那不就是來強的嗎?這不就更教你說的那個『傢伙』有藉口,說你是仗了父母的權勢,讓個可憐的男人把你娶回家?」皇后心裏很明白,女兒嘴裏指的那個「傢伙」是何方人氏,聰明才智向來不輸人的她,也很清楚該怎麼說,才能打消女兒心裏的蠢念頭。

  「母后,珂月就真的有那麼不堪,娶了我就很可憐嗎?」珂月不滿地嘟囔,轉而又撲抱住滿兒,把嬌顏埋進她的頸窩裏,「滿兒姊姊,母后好過分,珂月就只有你了,你可不能不理珂月啊!」

  福滿兒半是憐愛,半是無奈地笑著,明明相較之下顯得嬌小的身量,卻十分穩定包容地摟住珂月,任由她撒嬌。

  她當然也知道那個「傢伙」是誰,對他,她也是極熟悉的。

  當年,皇太后只生了一子一女,卻收養了七個養子女,幫助兒子,也就是當今的檠天帝取得天下,那一年,最小的乾兒子段青拓不過是個才未滿十四歲的少年,因為年紀尚小,並沒有直接參與戰爭,所以,當檠天帝入主中原,分封幾位兄弟姊妹時,段青拓直言無功不受祿,所以拒絕分封領地,只討了一個「九王爺」的封號,在宮裏與他親近的人,便喊他「老九」。

  因為他的脾氣一向隨和,所以,最後就連珂月也不喊他「九叔」,也跟著一起喊他「老九」,因為年歲相差不大,偶爾皇帝與皇后也就睜隻眼閉只眼,由著她沒大沒小了。

  「你這丫頭,別老為難你滿兒姊姊,她是無辜的。」皇后搖頭歎了口氣,心想哪天該找老九過來談談,別老是愛逗著珂月玩,這丫頭從小就愛跟他賭氣,怕最後真的鬧出問題來。

  「我知道,可是我就喜歡滿兒姊姊,比誰都還要喜歡她。」珂月緊緊地抱住懷裏的軟人兒,「乾脆我不要嫁,把滿兒姊姊給娶回家好了!要是她,我們一定可以非常投契。」

  「說那是什麼話,你自個兒不想嫁,別拖累了你滿兒姊姊,母后我已經打算如果有好物件,要給她當媒人呢!」

  「娘娘?」沒料到會忽然提起親事,福滿兒的心裏一時難以接受。

  「是不是就別喊娘娘了呢?滿兒,本宮已經向你爹娘提起了,你長年待在宮裏,沒名沒分兒的實在是委屈了你,我打算將你收做義女,這事我也向皇上提了,他很贊成,打算擇日舉行儀典,封你為義公主,跟咱們珂月成為真正的姊妹,遂了她的心願。」

  「母后!」珂月一時喜出望外,放開福滿兒,轉身撲抱住親娘,抬起杏眸眨巴地笑瞅著親娘,「母后,你真確定自個兒與父皇不是月兒肚裏的蛔蟲嗎?要不,怎麼老是能知道月兒的心事呢?」

  「不是你肚裏的蛔蟲,也能知道你從小就想讓滿兒當你的姊姊。」皇后沒好氣地睨了女兒一眼,好歹自個兒的爹娘也是一國的帝后,老成為她嘴裏的「蛔蟲」,教人聽見了成何體統呢?

  福滿兒聽了母女二人的對話,強忍住心裏的笑意,連忙地福身謝恩,「滿兒惶恐,承蒙皇上與皇后寵愛,畢生難以回報。」

  「誰要你回報了?」珂月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滿兒姊姊,「你只要當我的好姊姊就可以了,不過,你一直就是我的好姊姊了。」

  福滿兒微笑地看著湊在面前的蜜色臉蛋,心裏有著說不盡的疼愛,還有著一絲絲沒說出口的羨慕。

  雖然皇后一直希望珂月可以像她一樣文靜,但她真寧願自個兒可以像珂月一樣懂騎射,每每當她們與九王爺在一起時,她總自覺是個局外人,瞧他們一來一往鬥得不亦樂乎,在她的心裏總有點兒寂寞。

  這時,月娘從外頭進來,對著幾個主子福了福身,「娘娘,皇上派人來喚,說正好有上好的羊羔,想請娘娘品嘗,請娘娘移駕到湖心亭去。」
  「烤羊羔?」皇后挑了挑眉,對於這道不常出現的菜肴名字感到納悶。

  「是,今天鷹府當家的進宮面見皇上,給皇上帶了兩隻羊羔回來,聽說,是連母羊與當地的水草也一起帶著回來,所以羊羔送進宮時,還是活蹦亂跳的,健康得很呢!」

  「這個鷹揚天做事倒挺細心的。」皇后笑著點頭,眸光內斂,「羊只只要吃了草,無論如何肉質都會染上一點草臭味,連同母羊一起帶回來,一路上羊羔有奶可吃,可保吃的時候肉嫩味鮮,這人的心思真是細密,難怪這幾年皇上如此重用他。」

  聽到為了吃羊羔,而把母羊也一起帶回來,福滿兒心裏直覺著不太舒服,她一向極易心軟,她想,如果母羊帶著親兒是要進京城赴死的,牠的奶水只是為了令親兒的肉吃起來更鮮美,不知道心裏會做何感想?

  她聽說過那個鷹揚天,聽說過他做生意的手段,也聽說過他令女子也相形失色的俊美,更聽說過皇上對他的信任與倚重,可是,知道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做法,就令她覺得難受與反胃。

  「重用到還留他夜宿養心殿呢!母后。」珂月挑挑眉,露出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珂月見過那個鷹揚天,他的面容俊美無比,說是男人,卻比女子更好看,難不成母后就不擔心父皇見異思遷嗎?」

  「珂月,不許胡說。」福滿兒急忙地掩住她的嘴,小聲地叫道,「皇上與皇后鶼鰈情深,他們的感情才不像你說的那般膚淺。」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皇后的笑聲,笑得無比的開心,像是被她們給逗得好樂,福滿兒與珂月面面相覷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轉頭看著皇后。

  「我該擔心嗎?」皇后確實被她們逗得很樂,這兩個小丫頭一動一靜,一個說話直爽,另一個卻是內斂而多慮的,看著她們互動,其實是極有趣的,「本宮確實該擔心才對,畢竟,比起柔弱無骨的女子,我家皇上確實比較偏愛有骨氣一點的,最好是能夠與他旗鼓相當的,所以比起一般女子,我確實更應該擔心他會不會喜歡上鷹揚天。」

  「娘娘?」福滿兒扯了扯珂月的衣袖,以眼神示意她快點道歉。

  珂月沒料到自己的戲言會鬧得自己母后胡思亂想,畢竟一直以來,她的母后都是聰明而睿智的,對於父皇也總是深愛而且深信的,看著滿兒姊姊擔憂的眼神,她才知道自己的不該。

  「母后,你不要亂想,珂月是胡說的,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啊!」說完,她反過去拉扯滿兒的衣袖,要她說些話解圍。

  「娘娘能夠擁有皇上的深愛,是這一生最大的福氣,娘娘實在不該多慮才對。」在這個時候,除了這句話之外,福滿兒不知道自己能再說些什麼。

  沒想到滿兒這丫頭會說出這種話,皇后微愣了一愣,半晌,朝她伸出手,將她拉到身邊坐下。

  「好滿兒,我的好滿兒,每次看著你,我就想怎麼老天爺不肯再多給本宮一個女兒呢?最好她有你的模樣,最好她有你的細心與體貼。」皇后摸著滿兒白嫩的臉蛋,笑歎了口氣,另一手把珂月也拉過來,「是,你說得是,只要看著我的珂月,我就能相信他,還有兩個小皇子,只要有他們,我就能相信他,你說是不是?」

  一時之間,福滿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皇后所說的話,明明前一刻還極篤定,最後一句話卻像是沒了方寸,教她聽了心裏難受。

  人家都說紅顏禍水,她現在倒覺得男人也可以是個禍水,把這兩個字送給那個鷹揚天,倒是真的一點都不差。

  明明是個男子,就該長得英氣挺拔,像九王爺一樣懂騎射,可以帶兵打仗,沒事就別生得陰柔俊美,存心要教人生非分之想!

  「滿兒?」皇后淡柔的嗓音喚醒她的沉思。

  「是。」她回神答道。

  「究竟要我說多少次呢?」皇后輕歎了口氣,「是不是就別喊娘娘了呢?要你與月兒一起喊父皇母后,怕你覺得彆扭,不如就叫義父義母吧!」

  「是,義母,滿兒知道了。」

  福滿兒笑著點頭,心裏有著難以形容的高興,因為年幼喪母,從她八歲第一次進宮到現在,心裏一直將皇后當成是娘親,如今,雖然只是義理上的名分,但是,能夠光明正大地將皇后當成是自己的母親,她覺得老天爺真是待她再好也不過了!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8:36 AM

第二章

  雨絲絲,雨綿綿,成絲成線地不斷落在湖面上,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那濛濛細雨將園子裏一片未成蔭的綠意給掩得朦朧而且迷離。

  走過曲折的長橋,在那水波皺折的湖心間,連接著一座小亭子,此刻,在亭子裏燒著一個火爐子,燒紅的炭火所散發出來的溫暖,將潮濕的涼意都給阻擋在亭子之外。

  而教人完全感覺不到雨天清冷之意的,並非是火爐子裏傳出來的溫度,而是飄散在空氣之中的烤羊香味,以及燙酒與酥酪奶茶的濃郁香氣,而那烤羊的香氣,正是那火爐子給燙烤出來的。

  「就是這香氣,多少年了,偶爾做夢都會想念,同樣是烤羊羔,不是在那草原上長大的羊羔,烤出來就是少了那股子香氣。」說話的男人正值盛年,高大挺拔的身材,以及隱約可以窺見胡人血統的臉龐,在在都可以想見年輕時的俊朗不凡,他正是檠天帝,雖然比他的皇后年長,卻也還不過四十五。

  站在檠天帝身旁,鷹揚天略顯得單薄了些,身長略矮了寸餘,但是結實的線條看起來十分修長,再加上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站在檠天帝的身旁,絲毫不顯遜色。

  「那是自然,因為母羊吃的是那草原上的草,滋養那片草原的水,是從山上融下的雪水,所以哺育出來的羊羔,味道自然是特別鮮美。」

  「是,你說得沒錯,只是朕沒交代,愛卿倒細心替朕把那羊羔給帶回來,給朕一飽口福。」檠天帝揚手示意賜座,自己也跟著一起坐下。

  「皇上曾不經意提過一次,揚天便在心裏記下了。」鷹揚天拱手謝座。

  「嗯。」檠天帝拈起一隻酒杯,交到鷹揚天的手裏,只見他恭敬地接下皇帝的賜酒,隨後檠天帝也自個兒端起一杯,舉杯作勢相敬,仰首一口飲盡杯中酒,才緩慢地開口,「朕聽說這次協餉,是你親自送去的,這一趟路途遙遠,還真虧你有這個心了。」

  「為皇上辦事,揚天自當盡心盡力。」鷹揚天也將杯中的酒一仰而盡,敏銳地聽出皇帝話裏的試探。

  人說伴君如虎,這句話,鷹揚天的心裏比誰都明白。

  親自送糧到戰線上去,當然不會沒有目的,多年來,因為協餉換取鹽引的政策,讓他們這些商人多了不少生意,除了販鹽的生意之外,他們在邊地屯田生產糧食,或是往邊鎮販運糧草,茶葉與鐵器等等的貨品,換取各邊鎮手裏淮、浙二省的食鹽引,再前往江南鹽運使司領鹽發售,賺取更大的利潤。

  身為皇帝身邊最重用的皇商,對於朝廷的動靜他自然也是很清楚,聽說檠天帝有意將邊餉由納實物改為納銀,以後,便是朝廷拿著銀子跟他買糧,這將是一個極大的市場,他當然必須先做準備。

  不過,雖然與檠天帝親近,但說到底,他們一個是買主,一個是賣主,對於買賣上的事情,有時候還是點到為止就好。

  聰明如檠天帝,當然不會不知道如鷹揚天等人從朝廷手裏賺走多少銀兩,但是,現實的情勢讓他們不得不互相利用。

  雖說,登基為帝將近十五個年頭,將這帝國治理得國富民安,人人得以安居樂業,但是檠天帝的心裏很清楚,在經過前朝末期的腐敗衰退,這朝廷需要解決的麻煩不少,不只是貪官內亂,還有虎視眈眈的外夷,都需要逐項地處理安撫,而這每一件事情,或多或少都需要些銀兩。

  所以,除了每年繳庫的稅收之外,他還需要額外的財源,也因此他積極讓商人們活躍,表面上是讓這些商人賺錢,實際上,朝廷也因此獲益,這是當初尉遲先生離去之前給予他最好的建議。

  「皇上,娘娘到了。」一旁的公公走過來稟報道。

  兩個男人還未及起身,就聽到皇后嬌軟的嗓音含笑道:「都坐吧!別忙,今兒個咱們要吃的是羊羔,喝的是烈酒,不如就當自個兒在草原上,哪來那麼多禮數呢?」

  皇后與福滿兒一前一後地進了亭子,替她們拄傘的宮女們收了傘,靜悄地退下,這時,福滿兒上前替皇后脫下擋雨的薄外氅,連同自個兒身上的氅子,交給了一旁的宮人。

  「朕聽說月兒和滿兒都在你宮裏,怎麼只見滿兒,沒見月兒過來呢?」

  「那丫頭成天跟老九在外頭跑,別說是羊羔了,聽說連山羌肉都吃過了,自然是不感興趣。」

  「滿兒參見……義父。」福滿兒見了檠天帝,福身喚道。

  聽她喊自個兒義父,檠天帝眉梢挑了一挑,轉眸望向皇后,見她微笑頷首,也跟著勾起笑,揚手示意她平身,「都坐吧!都說沒那麼多禮數了。」

  待幾位主子就定坐好,奴才們也開始忙著張羅起來,把烤到火候剛好的羊羔整只端上桌,這時,檠天帝取出了便是即位之後,也從不離身的短匕,依草原上的習俗以主人的身分將羊羔分食給在座的人。

  「皇上,讓奴才來吧!」一旁的總管公公急忙著要代勞。

  「別插手,讓皇上做吧!」皇后笑著制止,「咱們當做自己在草原上,由主人家分食,才顯得誠意,皇上,是這道理不?」

  「對,朕的皇后記性好,把朕說過的話都給記得了。」說著,檠天帝把最好吃的後羊腿割給了自己的愛妻。

  自始至終,鷹揚天只是微笑陪坐,謝過皇帝的親手分食,他當然也注意到在場的另一個人也是沉默的,不過,她的臉色卻顯得不太好看。

  福家的千金,宰相之女,自幼入宮便深受帝后的寵愛,尤其是皇后將她當成了自個兒的親生女兒一樣,聽說是因為她對小皇子亢睿有救命之恩,所以民間一直盛傳著帝后要將她收做義女,給公主名分,聽她剛才喊皇帝義父,想必正式冊封只是時間遲早而已。

  長年經商,除了知道如何掩飾自個兒的真性情之外,當然也懂得察言觀色,他注意到了福滿兒看也不看他一眼,彷佛想要漠視他的存在。

  難道,她也與那些大臣一樣,將他當成了魅惑皇上的禍水,所以才會鄙視他的存在嗎?

  他知道人們私底下給了他一個字,叫做「鳳皇」,那是十六國時代威皇帝慕容沖的字,因為姿容過美而被前秦天王苻堅收作孌童,與自己的姊姊同受寵倖,所以當時長安人曾做歌謠:「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不過,會稱他為「鳳皇」,鷹揚天心想,應該是與皇后的閨名叫做「鳳雛」有關,這個名字不過是影射戲謔他們二「鳳」同時服侍檠天帝。

  福滿兒當然知道那個關於「鳳皇」的傳言,但是,長年陪伴在皇后身邊,自然比誰都清楚皇帝對皇后的深愛,但饒是知道鷹揚天與皇帝之間是清白的,她依舊無法喜歡這個男人。

  那張長得無可挑剔的俊美臉龐,在她眼底看起來就覺得邪氣,人人稱讚長袖善舞的經商本領,在她看來,其實就是懂得花言巧語,懂得討好而已。

  這時,檠天帝將另一塊後腿肉分給了她,聞著那撲鼻的香氣,瞧著那皮酥肉嫩的色澤,她卻只想到了這羊羔隨著親娘進京,就只是為了要被吃掉,心裏沉得難受。

  但是,她沒表現出任何異狀,點頭稱謝,小口小口地把肉給吃進了肚裏,明明是在吃著美味的佳餚,她卻如同嚼蠟般吃不出味道。

  「本宮聽說鷹當家不是在京城生長的?」皇后吃下了一小塊肉,淺飲了口溫熱的奶酒,笑著問鷹揚天。

  「是,回皇后娘娘,微臣的故鄉在北方的大漠,祖先們經營馬幫生意,或許也就因為這一點家學淵源,所以微臣很懂得上哪里找可以買賣的貨源。」鷹揚天恭敬地回答。

  因為生意上的來往,與朝廷的淵源頗深,檠天帝曾賜他入內務府籍,勉強說來也算是朝廷的臣子,而這次協餉助大軍得勝有功,想必近日內,朝廷應該會額外頒下對他的賞賜。

  「本宮聽說你尚未娶妻,在家鄉也沒有婚配的人選嗎?」皇后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的眼光頓時聚集在她的臉上,似乎都聽出了她的話裏有話。

  鷹揚天極小心地揀字回答,「回娘娘,微臣的爹娘去得早,多年來忙於經商,疏忽了婚姻大事,所以現在仍是孤家寡人一個。」

  自始至終,福滿兒只是靜靜地吃著肉,讓人將她杯裏的酒給換上茶,她雙手捧著剛煮好的奶茶,聞著那酥酪的香氣,淺淺地品了一小口。

  「滿兒,你以為如何呢?」皇后的話鋒冷不防地轉到她身上。

  「什麼?」她沒料及會突然被問話,愣了一愣。

  「既然是男未婚女未嫁,無論如何都算得上是個對象,皇上,不如你就給他們小兒女倆當個媒人,頒下婚旨吧!」

  「娘娘,微臣惶恐!」沒料到一頓飯會吃出一樁姻緣,鷹揚天暗自心驚,卻猶作鎮靜,起身拱手推卻。

  「皇后,你這是……?!」檠天帝沒料到她會突然出此提議,也覺得驚訝無比,他確實賞識鷹揚天的手腕與才幹,能拉攏住他的心自然是再好不過,但是,沒經過仔細參詳就要把滿兒給嫁過去,未免太過匆促冒險。

  福滿兒嚇傻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眼光忍不住瞟到鷹揚天的臉上,從他掩飾極好的臉龐看不出此刻內心的情緒。

  「義母?」她拉住皇后的衣袖,「滿兒……想陪著您,陪在您身邊,就一輩子留在這宮裏不嫁。」

  她不要嫁!

  她不要!

  就算對方不是鷹揚天,她也不能嫁!

  現在的她,無論是嫁給任何男人,都不可能會得到幸福的!

  「說那是什麼傻話!」皇后微笑,輕拍了拍她的手,「其實,一直以來在我的心裏就有著打算,我一輩子活在這宮裏,不希望你也與我一樣,我要你出宮去替我瞧瞧這世面,是怎生的模樣?不過,如果你不滿意這樁婚姻的話,直跟我說了無妨,我不會勉強你,鷹當家,你應該不介意本宮這麼說吧!滿兒是女兒家,如果是要拒絕的話,自然是該由她開口才對,是不?」

  「那是當然!」鷹揚天回道。

  「就三天吧!滿兒,義母就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別急著回答,鷹當家是個好對象。比起一些俗氣的文人才子,非但不差,甚至於是更好。」淡淡地說完,皇后放開手,舉杯往檠天帝一敬,然後笑著一口將杯裏的酒漿給仰盡。

  鷹揚天的心裏充滿忐忑,一直以來,他就覺得皇后是個難以捉摸的人物,眼下,他更是猜不透她的心思。

  若說,她是在猜忌他,想要在他的身邊安排一個眼線,那大可不必犧牲自己最疼愛的義女,而即使是要拉攏他,也只要隨便指個官家千金,對他這個皇商,一位從幾品的微末小官而言,也已經是殊榮了!

  所以,她想賜這樁姻緣,難道,是為了福滿兒打算嗎?

  若他思忖得不差,十有八九是為為她的義女考量才對!鷹揚天約略有了幾分底,心裏也比較踏實了一些。

  這時,他轉眸望向福滿兒,正好瞧見她的眼光也剛好往他這個方向過來,那雙黑白分明的美眸有著茫然與不知所措,一直以來,他只見過她冷若冰霜的表情,仿佛對他不屑一顧,如今,她看起來竟然像是在向他求助一般,他微眯起眸,在心裏冷笑。

  福滿兒忘記這頓羊羔宴最後是怎麼結束的,因為在她的腦海裏想的全是如何拒絕與鷹揚天的婚事!

  她看著鷹揚天,看見他不著痕跡的別開了視線,那張俊美無瑕的臉龐宛如冰鑿的般,淡然而無表情,對她求助的眼光視而不見。

  不!她不要嫁他!

  她可以拒絕的!

  義母說過,只要她不願意,誰也不會勉強她嫁給鷹揚天!

  是的!只要她向義母說她不願意,她就不必與那男人成親了!

  但是,一直以來,她在這宮裏深受義父義母的疼愛,所以,她早就決定會嫁給他們認定的男人為妻,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她不能令他們失望。不能辜負他們對她的期待!

  所以,若要拒絕這樁婚事,不能由她來開口……

  

  隔日,朝廷頒下封旨,賜鷹揚天侯爵位,不過只享歲實祿,並無屬於自己的封邑,雖然有美中不足之處,但是對商人出身的鷹揚天而言,能得爵位已經是破例的天大恩賜。

  而就在此同時,福滿兒也被正式賜予公主之位,因為皇后說福滿兒這名字意義已是極好,所以不賜封號,只以義公主之名稱之。

  因為傳出風聲,說皇后屬意,要皇帝下旨賜婚,讓鷹揚天與義公主成親,所以,才特別將賜封的頭銜抬至了侯爺的地位,如此一來,讓兩人成親才不會辱沒了義公主的高貴出身。

  「日升盛」的總號,後堂的小書院裏,鷹揚天獨自坐在案前翻看著一些帳目,俊美的臉龐沒有絲毫的笑意,但那只是他一貫對事物表現出來的冷淡,當然也見不到他對於榮寵加身的興致與喜悅。

  他知道現在外頭的人都在傳說著他夫憑妻貴,對於人們的嘲弄,他倒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至少,人們的眼光稍微從他這張好看的面皮,以及與檠天帝之間的曖昧轉移開眼光。

  他心裏比誰都明白,只要他一日有這張好看的面皮,只要他一日還是朝廷重要的第一皇商,那麼,人們對他的閒言閒語就不會少,說說他的是非,或許能令這些人好過些也不一定。

  「爺,這是近些日子整理出來的帳目,請您過目。」傅京元是主持總號的大掌櫃,年紀約近五十,做事一向細心,也極懂得用人,所以這些年來很受到鷹揚天的倚重。

  「好。」鷹揚天頷首,接過帳簿,翻看裏頭的帳目。

  他注意到其中有幾筆大款項,才挑了挑眉,傅京元就立刻介面道:「爺應該留心到了,,那幾筆萬兩以上的款項,都是咱們剛從戶部解出來的,或許是咱們的名聲好,所以近來越來越多地方州官托咱們向戶部解款。」

  「嗯。」鷹揚天輕吭了聲,「記得凡事要小心,千萬別落了人家話柄。」

  「是,爺的話小的謹記在心。」

  一直以來,地方向中央戶部解款是常事,不過,因為請款的手續複雜,再加上戶部官員多有刁難,所以,常常造成地方官請款不易,但是,「日升盛」卻不同,在關係上結尚書郎中,下交門房為兵,對於手續十分嫺熟,自然請款容易,所以,近兩年來,各地官員將通過「日升盛」解款當成了捷徑。

  也因為如此,這一段時日以來,從戶部而來的百萬兩的存銀,到了他的手里加以運用,至少可以生出十數萬兩的利潤,這不是的一筆小數目,難怪多少人對他鷹揚天眼紅不已。

  尤其,他提供利息,上州官願意分次提取這些銀兩,幾年下來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有了這些銀子當本錢,對他而言是利多於弊,更不消說,許多王公大臣知道錢擱在他的錢莊裏能得到利息,也將自己的家當存了進來,零總加起來,也是筆不小的數目。

  說起來,在這京城之中,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顯貴世家們的身家數目,當然了,樹大難免招風,誰都料他鷹揚天的資本雄厚,所以各地分鋪偶爾就傳來外派當地的官員會借著各種名目,向他的錢莊勒索一些程銀。

  他很明白和氣生財的道理,所以交代下去,除非是有人獅子大開口,過分貪心了,要不,給些銀票讓這些官吏們花用,于他只是有益無損,畢竟,誰都知道他與朝廷的關係深厚,要是場面鬧得太難看,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他相信檠天帝的心裏也一定很明白,眼下雖是治世,朝廷多年來也致力於剷除貪官,但是,這天下畢竟太遼闊,總有除不盡的枯枝敗葉在作亂。

  況且,新朝初立,最需要的是與民休養生息,大刀闊斧的剷除怕會傷了朝廷的無所,只是有損無益,暫時也只能姑息了。

  這時,副掌櫃在外頭請見,得到允許之後,匆忙地進來,「爺,義公主剛才派人送了拜帖到家裏,古總管派人把帖子轉頭了過來。」

  聞言,鷹揚天眸光微眯,挑了挑眉梢,心想這真是古怪,她身為公主之尊,要見他的話只需要派人來傳,不需要遞拜見的帖才對。

  他伸手接過制法精美的帖子,在帖子下麵的下方蓋了一枚小印,那朱色的章印十分之新,應該是她受封了公主之們後,皇室才令內務府刻制的小金印,一切的待遇比照親生的公主,可見得皇帝與皇后對她確實厚待。

  看完帖子之後,鷹揚天站起身,把手裏的帳本交回給傅京元,「接下來的事就交代給你,我要趕著回去接待即將大駕光臨的嬌客了。」

  「是。」傅京元接下帳本,恭敬地退到一旁,目送主子離去……

  

  這了今天晚上,就屆滿皇后所說的三天之期了!

  也就是在過了今天之前,如果福滿兒不提出反對,那麼,她與鷹揚天的婚事就會成為定局。

  鷹家大宅,背面的院兒裏,一池湖水在日頭的照映下,熠熠地泛著光輝,在池子旁,有一個臨在水邊的小亭閣,三面是牆,只有一扇花窗借了院長裏的景色,在裏頭擺著香案與琴台,雖然不是十分寬敞,但是足夠兩個人在裏頭等著非常舒適了。

  福滿兒坐在窗畔的長榻上,背著光,看著就站在入門處不遠的鷹揚天,從他俊臉上平靜的表情,看不出他此刻內心的情緒。

  不過,鷹揚天卻可以看得出她想要強作鎮靜,像是被什麼給煎熬著,明明以最優雅的姿態坐著,卻令他覺得是坐立不安。

  「不知公主找在下有何貴幹呢?」他笑問,眸光微斂。

  「我希望……你可以向皇上回絕我與你的親事。」她不想要與他迂回,直截了當地將今天來此的目的對他說了。

  話落,亭閣裏的氣氛有一瞬間凝滯,只有池水倒映在屋頂上的波光依舊不停地閃動著,風徐徐地吹,水光徐徐地搖動。

  好半晌,鷹揚天抿唇直視著她,從她的神情之中看見了毫不遲疑的篤定,也有著單獨面對一個男人的局促不安。

  嬌貴,以及不知世事,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如今再見到她,這個印象非但不改,反而像是烙印般在他的心底加深了不少。

  「為什麼?」他啟唇問,眸底泛起一抹冷冷的笑意,「皇后娘娘明說過了,如果要拒絕這樁婚事,也該是由你來開口才對,為什麼反倒過來求我替你開這個口呢?」

  福滿兒知道她必定會遭遇到這個問題,心裏也做好了回答的準備,但是,真從他嘴裏聽到這個問題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遲疑,就像是梅核兒般梗得她的喉頭極難受,吞也不是,吐也不對。

  「為什麼?請公主明示,畢竟,讓公主不惜紆尊降貴,前來求我回絕掉皇上的指婚,應該有非同小可的理由才是。」

  「你有喜歡的女子嗎?」她冷不防地問出這一句。

  沒料到她會突然把問題丟回給他,鷹揚天挑動了下眉梢,刻意保持靜默,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福滿兒心跳得飛快,感覺自己就像被他刻意營造的沉默給困住了,吞了口唾液,才又接著說道:「如果你有喜歡的女子,或許,你可以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對不起,我不想嫁與你為妻,在我心裏,已經有喜歡的男子了。」

  說完,她低垂螓首,不敢直視他。

  她已經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相信他一定可以明白才對。

  「這話,你該親自去向皇上和皇后說才對。」他打破了沉默,深沉的眸色稱不上冷淡,只能說是不慢不怒,聽著即將入門的妻子說她的心裏喜歡別的男人,他的反應平靜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陛下與娘娘對公主疼愛有加,相信他們一定會成全你才對。」

  「問題不在於娘娘願不願意成全我,而是在於他……」她說到一半,忽然苦笑了起來,明明是笑著,表情卻比哭泣更痛苦,「無論如何,早在我喜歡上他的時候,心裏就已經決定今生不嫁了。」

  「如果你真想為那個男人貞潔自守,何不乾脆剃發出家為尼算了呢?」

  「什麼?」她睜圓雙眸,瞪著他,好半晌說不出話。

  「只要你對他的心意足夠堅定,你應該可以義無反顧才對。」

  福滿兒看著他俊美的臉龐,明明是一張極其魅惑人心的好看容顏,但是,此刻掛在他臉上的表情,卻冷酷得宛如修羅一般。

  「承蒙皇上恩寵,才能獲得他的指婚,所以,我是不可能為了你心裏另有所屬去拒絕皇上的好意,也沒有膽量拒絕,要是讓皇上誤以為我嫌棄他為我指婚的物件,日後,我如何做朝廷的生意呢?」
  「這……」

  雖然,她心裏明白他所說的話不過是人之常情,但是,一般人應該不會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吧!一針見血到了無情的地步。

  「我可以不娶你。」這話一出,只見她訝異地抬起嬌顏,他冷冷一笑,又繼續說道:「但是我不能不做朝廷的生意,所以,如果你真的不想與我成親,就該親自去向宮裏的二位說明才對。」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要是她沒能聽懂,也不是他能夠相救的了!

  福滿兒聽了他的話,心裏確實明白了,她直愣愣地看著他,無論見他多少次,都會訝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俊美的男子,可是,與他俊美外表恰恰相反的,是他毫不掩藏的冷淡與無情。

  她轉眸望著窗外,那過分明亮的水光教她幾乎睜不開眼,一雙好看的美眸眯得細細的,眼底盛動著沉思,好半晌,她歎了口息,苦苦地笑了。

  「我在想你說的話,是啊!為什麼不乾脆剃發為尼算了呢?如果這一生已經決定要癡守那個男人,這個法子真是再好不過了。」

  鷹揚天望著她側顏的眸光淡淡的,看她一身被養得極好的嬌貴,想她果然天真到了極點,他也不過隨口說說,她竟然就被說動了。

  「你一定在想我是個好騙愚蠢之人吧?」她忽然回眸,直迎上他的目光,見他有一瞬間想要閃躲她的注視,就知道她猜對了,「有時候,我寧願我是,寧願我像月妹妹一樣心直口快,有話就直說,不必要事事瞞在心裏,將自己瞞得那麼痛苦。」

  「有時候,坦白不見得是件好事。」他淡然地說道。

  被他一語說中了心裏的顧慮,福滿兒心頭一酸,眼眶微微地泛紅,「是,有時候坦白不見得是件好事。」

  「你的忙我幫不上。」他把話直說了,不給半點轉圜的餘地。

  「不,我會嫁給你。」她搖了搖頭,說出這句話時,只見他的眸光質疑地挑了挑,「義母既然已經決心為我尋覓夫婿,今日即使我拒絕了你,改日還會有他人,而那個「他人」不見得能有你如此明理,依照眼前這局面,我似乎唯有嫁給你才能夠平息了,再說,我不能讓陛下與娘娘失望,就如同你不能失去朝廷這個靠山一樣。」

  「所以,咱們成親算是各取所需嗎?」

  「只要你不嫌棄我就好了。」

  「你是義公主,宰相之女,肯紆尊降貴嫁給我,已經是天大的恩寵了。」

  「如果說,我是殘缺之人呢?」

  鷹揚天直視著她白淨的芙顏,以及雖然纖細,卻有著恰到好處的腴嫩感覺的身軀,無論哪個地方都是上乘的美麗,沒有她口中所說的殘缺。

  知道他並不相信自己的話,福滿兒只是微笑不語,沒有開口解釋,站起身,開始動手解開腰間的系帶,脫掉衣衫。

  見到她冷不防地開始寬衣解帶,鷹揚天的表情依舊平靜,沒有阻止她,深邃的眸光不興波瀾,饒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也大概不過如此了。

  在男人的面前寬衣解帶,是生平第一次,福滿兒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鎮靜,可是指尖卻是微微地在發顫著,不受控制的心跳,像是快要從喉頭躍出一般,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將如緞般的長髮披在肩上,鬆手讓衣衫滑落到滑落至腰際,坦露出一大片背部。

  那原該是一段如玉般雪白的背!鷹揚天在震驚的一瞬間心想道:那原諒如此!但是,一大塊顏色鮮紅的疤痕像是玩笑似的盤踞在那片雪白的背上,遠比男人的巴掌大小範圍更大,不只是顏色,還有那糾結的形狀,拉扯著傷痕的邊緣,讓一旁雪白的肌膚也顯得不太平整,甚至於是猙獰,就連在背叛光線的陰影下觀看,都教人覺得觸目驚心。

  福滿兒平視著窗外,雙手緊緊地捉握成拳,久久,沒有等到身後的男人有所動靜,她咬了咬唇,聲息略顯得緊張地笑歎了聲。

  「真不知道該說你冷靜,還是過分的冷感,不問我究竟喜歡誰,就連我這傷痕的原因你也不打算問嗎?」

  「如果你希望我問,我現在就可以開口。」

  「不!」她脫口而出,頓了一頓,才緩慢地說道:「我只是想要讓你知道事實,知道自己即將要娶的女子究竟是什麼面目,現在,你應該知道吧!我的心是殘缺的,身子也是殘缺的,這傷不只是醜陋,有時候還會疼得極難受,能帶給你好處的,就只有我的身份,像我這樣的女子,你真的可以接受嗎?」

  「我剛才說過,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拒絕這門親事,這個回答應該是再清楚不過了。」

  「就算我一輩子喜歡別的男人,你也不介意嗎?」

  「我是個做生意的人,只問能得到多少好處。」

  他這話說得無情,但是聽在福滿兒心裏,卻覺得松了口氣。

  至少,雙方是各取所需,她並不欠他。

  「好,我明白了。」她動手拉起衣衫,緊緊地揪住襟領,沉默了半晌,才啟唇平靜地說道:「從今以後,就請多指教了,夫君。」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8:40 AM

第三章

  公主下嫁,是件天大的事兒!雖說,這位滿兒公主並非帝后親生,但是,自小就受到皇后的疼愛,視如己出,所以在一切排場和嫁妝上,與真正的公主並無二致,這一夜,整個京城因為這門親事熱鬧非凡。

  鷹家裏裏外外自然也是無比熱鬧的,前來祝賀的賓客只差沒踏破鷹家的門檻兒,送來的賀禮堆滿了幾間倉庫,擺不進去的,只得擱在外頭,等著慢慢清點,想法子挪空間給收起來。

  自然,這些還不包括公主下嫁之後,即將要從宮裏送來的幾大件,這會兒,鷹家上上下下,每個人都是高興且煩惱的,畢竟是蒙受了天大的恩遇,心裏頭難免是誠惶誠恐,有些許不踏實。

  雖說,宴席上大夥兒鬧得厲害,但是,畢竟是當今公主與駙馬,他們的洞房可沒人敢鬧,早早地,鷹揚天就被請回了新房裏去。

  一色的茜紅,讓整個屋子看起來喜氣而且熱鬧,貼身婢女紅鴛與幾個丫鬟和嬤嬤在將兩位主子伺候妥當之後。就識相地退了出去。

  福滿兒坐在喜床沿畔,頭上的鳳冠已然卸下,簡單挽起的髮髻上只別著一隻珍珠簪子,身上紋繡精美的嫁衣茜紅的色澤,十分襯托她白淨的膚色。」

  「剛才在外頭聽說珂月公主鬧著不肯走,我還以為她今晚真的會留下來陪你呢!」鷹揚天開口打破了沉默。

  「月妹妹一向好強,最禁不起九王爺激她,為了不想當他口中那個沒長大的野丫頭,她最後還是回去了。」

  「聽說你與他們二人的感情一向極好?」

  「是。」她笑著點點頭,想到剛才珂月不捨得到差點哭出來,她就覺得既心疼又好笑。

  這妹妹竟然嚷著說想找戶隔壁人家嫁了,好可以天天上門來找姐姐玩耍聊心事,那時候被擋在門外的九王爺聽到這話,直斥她胡鬧。

  「我也聽說相爺對皇上指的這樁婚事不甚滿意。」

  聞言,她頓了一頓,才點頭道:「是,爹爹確實不太滿意,他希望我可以嫁給文人,今科狀元剛好是他的門生,他一直很中意,原已打算報請皇上,請求指婚,沒想到卻慢了一步,義母已經看中了你。」

  「我想、在你的心裏,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嫁做商人妻,是不?」

  「是。」起初還是一陣遲疑,最後還是誠實地點頭,「可是我心裏以為並無不好,只是……」

  「只是你心裏已經另有所屬,日後不能與我真心相待,是嗎?」

  「你要反悔了嗎?我先前已經與你坦白了,那時候你說不在意的,倘若你現在才要追究,未免太不公平了。」

  「我沒有要追究的意思,我記得自己曾經與你說過的話,但是,我要你記住一點,你已經是我鷹揚天的妻子,即便是你心裏牽掛著別的男人,你也必須盡力扮演好身為我妻子的角色,這一點小小的要求,你應該不會有意見吧?」

  「那是自然,我答應你。」她很真誠地點頭,說完,卻又像是消了氣的皮鞠般,垂下了雙肩,低著頭,不敢看他,「那以後……是不是就……」

  「你想問咱們該怎麼睡嗎?」鷹揚天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倒不是她的心思太好猜,而是她表現的太明顯,他想猜不出來都難。

  「嗯。」她輕輕地點頭,一顆腦袋猶是低垂。

  「你忘了自個兒是公主的身份嗎?」

  「這件事與我是公主,有什麼關係嗎?」她眨了眨眼,有些迷糊。

  「雖說,自古以來妻子該以夫為天,但是,因為你是公主,所以在這個家裏頭,你的身份比我高,按照皇室的規矩,咱們婚後勢必是要分居的,身為你的駙馬爺,沒得到你的召喚,我是不能進房親近你的,所以,你只管放心,沒有你的允許,我不能踏進你的房門半步,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福滿兒看著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但表現在她臉上的欣喜,卻像是朵初綻放的花兒般,明媚而且燦爛,教人難以忽視。

  「如何?現在你應該很慶倖皇上與皇后給了你這公主的頭銜了吧?」他輕沉的嗓音之中有著笑意,還有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嘲弄。

  聞言,福滿兒抬眸瞅了他一眼,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可親近的孤絕感,但那僅僅只是一瞬間的感覺,下一刻,他又掩飾得極好了。

  「不過,就只有今晚請公主忍耐必須與我同房而眠,免得落人話柄,放心,我會睡在小廳裏的臥榻上,不會動你半根寒毛的。」說完,他微笑頷首,已經退到了與小廳相隔的屏風旁,「天晚了,請公主早點歇息吧!」

  他沒給她回話的機會,就已經轉身,隱沒在屏風之後。

  少了新郎倌的存在,一色的茜紅之中,多了一絲絲寂寥。

  福滿兒望著已經見不到他身影的屏風好半晌,心裏有些微怔愣,一時之間,她竟糊塗了,不知道究竟是她拒絕了他,抑或者是,打從一開始他根本就不想親近她。
  驀地,她對自己的多心笑歎了聲。

  想些什麼呢?她這個傻瓜!她在心裏對自己說道,那男人不早就說過了嗎?娶她只是為了得到好處,他們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說到底,是他們根本就不要彼此,真正的理由只是如此簡單而已。

  

  沉默。

  寂靜。

  明明鷹家上上下下幾十名僕從都聚在這個大廳堂裏,但是,幾十張嘴卻連一點聲音也沒有,就連呼吸聲也是極輕微的,似乎連喘口大氣都不敢。

  福滿兒坐在廳前的首位上,站在她身旁的,是從宮裏帶出來的幾位婢女與嬤嬤,雖然同樣也是沉默的態勢,但是,在姿態上略顯得高傲了些,兩方形成了極明顯的分野。

  雖然,她不喜歡這些宮婢們自覺高人一等的驕傲,但是,她同樣也不能適應鷹家僕從們小心翼翼的樣子。

  從他們的身上,她感覺到了疏遠、陌生,與害怕。

  明明,她仍是一樣的福滿兒,是在宮裏時人人誇說溫和謙順的福滿兒,可是,他們卻教她覺得自己變得可怕,仿佛,只要她一個不高興,就會將他們給拎去殺頭一樣!

  「公主,有任何事都請您儘管吩咐,別跟咱們這些客氣啊!」古總管堆了滿臉笑容,卻忍不住內心的忐忑。

  在鷹家當差多年,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了,但是,眼前的人兒可是皇帝皇后最寵愛的義女,那身份地位不同一般之外,也多了幾分令人忌憚的威嚴。

  「是,那滿兒就先謝過古總管了。」

  福滿兒笑著點頭,才站起身,就聽見了幾個倒抽冷息的聲響,似乎以為她要做出一些舉措,其中幾個人的臉色變得蒼白。

  這瞬間,她以為自己其實是只會吃人的猛獸,仿佛張開了她的血盆大口,就能吞下幾個人。

  她不習慣被人如此看待,在他們的面前,她感到渾身不對勁。

  「都下去做事吧!」她輕聲地說道,轉頭看向一旁的婢女紅鴛,「咱們回房吧!我有些累了,想歇會兒。」

  「是。」紅鴛連忙應答,扶著主子往內室走去。

  出了廳後門,就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從左手畔往廊外望去,可以看見栽滿花花草草的園子,以及一片不小的池塘,福滿兒的眼光停駐在池水上方的一面石刻花窗上,她認出了那花紋,那小閣就是當初她第一次來鷹家時,與鷹揚天談話的地方。

  在明媚的天光之下,那池子的水映著十分耀眼的光芒。

  「蘭嬤嬤。」她忽然停住腳步,側眸喊道。

  「在。」一名年約四十開外的中年婦人出列回應。

  「我知道你是月娘姑姑特意挑的人選,隨我陪嫁,要確保我在鷹家也可以過得很好,不過,明兒個你就回宮去吧!除了紅鴛之外,餘下的人你都帶走。」還不等蘭嬤嬤出聲反對,她又接著說道:「我會寫一封信交給你,讓你轉交給義母,看完信之後,她會明白我的用意,你不必擔心,絕對怪不到你的頭上,如果月娘姑姑問起,就說鷹家能伺候我的人,已經夠多了。」

  

  幾乎是第一時間,鷹揚天就聽說了福滿兒將宮裏陪來的隨從都遣了回去,他沒動聲色,沒有過問,以極平靜冷淡的態度處理這件事。

  他依例在每天晨起時去向她問安,回門時也要派人去通報她一聲,無論他喜不喜歡、樂不樂意做這些請安報備的舉動,但是,這就是規矩。眼下,在鷹家,她的身份地位都是最崇高的,既神聖也不可侵犯,身為她的駙馬,說穿了不過就是附屬而已。

  不過,當古總管向他稟報一個最新狀況,說公主一連幾天足不出戶,簡直就是在自個兒鬧禁閉,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免得事態變得嚴重,消息鬧回宮裏去就糟糕了。

  清早,約莫才初到卯時,雖然是盛夏,但是日頭還不是太烈,再加上早晨的露水剛被蒸發掉,暖和的空氣之中帶著一絲沁涼。

  福滿兒進了院子,揚手示意紅鴛不必跟隨伺候,一個人走進院門,微風徐徐的,吹過著院子裏的綠樹,那沙動聲讓拂面而過的微風感覺更加宜人。

  「公主。」見到她走來,鷹揚天站起身迎接。

  「請夫君不必多禮。」福滿兒輕聲說道,抬手示意他入座,在亭內的案上擺著一桌子美味佳餚,香氣十足,但看起來口味卻頗清淡,很適合晨起胃口未開時享用。

  雖然成親多日,但因為生活上沒有交集,即便是親如夫妻,對彼此卻是不熟悉的,不過,在他們的心裏並不因為一瞬間的沉默而感到尷尬,似乎是因為她們對於這婚姻的狀態都已經有了共識。

  「我想,公主心裏應該正十分納悶,想我為什麼會突然邀你到院子裏共進早膳吧?」鷹揚天率先開口,舉箸夾了糖枝酥到她的碗裏,「嘗嘗這個,這酥甜中帶鹹,再加上裹在外頭的芝麻,吃起來香酥不膩,十分適合搭配著熱騰的粥糜一起吃。」

  福滿兒看了看碗裏的糖枝酥,然後抬眸看著他,他的話鋒轉得如此之快,一時之間竟教她不知道該回應哪一個。

  「我只是覺得你應該出來走動一下。」鷹揚天勾唇微笑,逕自回答道:「怕你悶在屋子裏,把人給悶壞了。」

  「雖然這裏不是皇宮,不過同樣都是人多嘴雜。」福滿兒頓了一頓,夾起碗裏的糖枝酥,輕咬了小半口,慢慢地咀嚼著,不著急回答,啜飲了一口熱茶,直到都吞下肚之後,才緩慢啟口道:「夫君說得對,這兩樣東西確實極搭。」

  「為什麼足不出戶?這鷹家雖然不比皇宮,不過,應該還不至於乏味到讓你壓根兒不想走出房門吧!」

  「是,這鷹家確實不比皇宮,但是,我並不覺得它有比較差勁,倘若不細瞧,只會覺得這宅邸樸實,可要真留了心,就會看得出來這一石一木,一花一草,都是精心擺設過的,當然就更別說那些在門上樑上的雕刻,應該都是出自名家之手,花費不貲吧!」

  「我不能否認,只能說公主真是好眼力。」鷹揚天輕笑了聲,心想還真是不能小覷了她的出身。

  聞言,福滿兒只是抿起一抹苦笑,「在這宅子裏隨處走走看看,都能找到宜人之處,可是,景色宜人,人卻不是,我以為將蘭嬤嬤她們送回宮裏,少了公主出入的派頭,你的人對我的態度會有改變,可是我想錯了,只要我是公主的一天,他們看待我的態度就不會改變!」

  「我確實聽古總管說過,奴才們對你確實頗為忌憚。」

  「何止是忌憚!」她擱下了碗筷,定定地瞅著他,「他們看我的眼光,像是我有著三頭六臂,難道,你不能去告訴他們,我並不可怕,公主之名不過就是個賞賜下來的頭銜,我不會一個不高興,就責罰他們,甚至捉他們去砍頭,好嗎?你代我去告訴他們,好嗎?」

  聞言,鷹揚天頓了頓,端詳地瞧了她一會兒,才笑著開口,「我想你應該很不習慣吧!從我第一天進宮面聖,就曾經聽說過你,在皇帝皇后的眼裏,你是個極溫順的人兒,聽說就連脾氣都沒發過一頓,無論是對上還是對下,都是同樣的態度,關於這一點,皇上不只一次在我面前誇讚過,有這樣好名聲的你,如今卻被視作了洪水猛獸,心裏一定很不是滋味吧!」

  她靜靜地回視著他,覺得他的每一字一句,聽著十分刺耳。

  「不過我不幫你,有本事你自個兒去向他們證明,證明你滿兒公主不是一個隨時會把人提去砍頭的主子,如果你做不到,那他們只會繼續畏懼你,繼續想著哪天你不高興了,就要把他們的頭拎去砍掉。」他笑了,燦爛的笑容讓他俊美的臉龐看起來更加迷人好看。

  「我才不會!你明明知道我不會!」她激動地反駁,心想與其說他是她的夫君,不如說他是隔岸觀火的閒人!

  「但他們不知道。」他的神情非常平淡,其實一直以來他就對擁有好名聲的她沒有好感,只覺得她與自己一樣,就是個極虛偽的人罷了!

  「那是因為……」她說到一半,忽然住了口,原想說那是因為他不幫她解釋的緣故,但繼而一想,將自個兒的問題都推到他身上,未免不盡公平。

  但是,見他事不關己的模樣,她還是忍不住惱火,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睨著他,「以後,你不必天天晨起都過來向我問安了,如果沒有真心真意,這樣按表操課看起來不過令人覺得可悲。」

  「是,承公主美意,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微笑頷首。

  見他的反應,福滿兒愣了一愣,雖然是自己開口要求的,但見他沒有絲毫的考慮與猶豫,她的心裏滿不是滋味的。

  終於,她知道今天他邀她共進早膳,是問候,同時也是防範,如果說,鷹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太過忌憚她,那她的夫君就剛好相反,他不怕她,不過是相當謹慎不給留下話柄,或是讓她惹出了什麼麻煩,就怕消息傳回宮裏,惹得義父義母不高興。

  一瞬間,她的心沉了一沉,無法克制自己對他的精心算計覺得反感,因為,這樣的男子竟然是要與她共度一生的夫君!

  「這頓早膳我是無心再吃了,請夫君自便。」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去,留下鷹揚天一個人獨坐在原地。

  就算只見到她的背影,他還是能夠猜想到自己的妻子生氣了,他覺得新鮮有趣,還以為她是個沒脾氣的泥娃娃,任人搓圓捏扁呢!

  

  明明是一日的好天氣,但是才入了夜,雨下得又大又急,叮叮咚咚地打在屋簷上,下了大半個時辰了,都還未見停歇。

  稍早之前,鷹揚天就已經派人回來傳話,說今晚有場推不掉的飯局,負責招待的主人家一向是熱情好客,只怕這場宴席吃不到初更過去,是決計抽不開身的,所以傳話回來,要福滿兒早先歇息,不必等他回來。

  福滿兒一個人坐在飯桌前,望著門外黑壓壓的天色,那雨幕一重重的,宛如綿密交織的紗線,風刮起時,還會吹進一些雨絲進屋裏。

  「公主,讓紅鴛把門關上吧!要是讓雨濺到你身上就不好了。」說著,紅鴛就要上前把門帶上。

  「不!」她飛快地出聲阻止婢女,「就讓門開著吧!我不打緊,我不想把門關起來吃飯,那感覺怪孤零的。」

  「這都要怪駙馬爺,真是的!無論生意再忙,駙馬爺也應該回來陪公主才對啊!」紅鴛邊說邊嗔氣。

  「說這什麼話?我不是三歲孩子,需要勞他費心嗎?身為他的妻子,不能替他分勞,已經是不應該了。」她笑著說完,心想他沒來倒還比較清心一些,轉眸定定地瞅著紅鴛。

  「不要再公主長公主短的了,紅鴛,你還是照以前那樣,喊我小姐吧!喊我的夫君姑爺就行了,這裏不是皇宮,只是一戶商賈人家,就當做咱們把套大禮留在宮裏了,咱們在這裏就過咱們自個兒的生活,好嗎?」

  「可是……」紅鴛一臉為難,似想爭辯。

  主子是皇室的公主,感覺上好像連自個兒的身份都與眾不同了,紅鴛懷著這份虛榮心,實在是不想聽從主子的吩咐。

  福滿兒不管紅鴛的心裏如何感想,誰都說她是個柔性子的人,但是,她知道只要自個兒一旦決定的事情,就沒有打算要改變。

  以往,有珂月在身旁鬧著,她從來不知道夜晚是如此寂靜,她那妹妹總是能把氣氛弄得很熱鬧。一頓晚飯還未吃完,雨勢就已經小了許多,雨聲也變得平靜,教人難以想像剛才的狂風大雨。

  這時,院子外頭忽然傳來了人們的騷動聲,引起了福滿兒的注意,她與紅鴛相視了一眼,逕自起身就往外走去。

  「公主……不,小姐!小姐等等啊!」紅鴛忙著追出去。

  福滿兒遠遠的就看見人們神色匆忙,三三兩兩的往後院走去,她聽紅鴛說過,鷹家宅邸的占地不小,也將鄰近的院邸賞了幾名重要的掌櫃,為了彼此之間的聯絡方便。兩年來,鷹揚天向官府買了一條巷道,幾家掌櫃家的偏門都開在這道路上,所以就封了路口將這巷道當成了自家的聯絡通道。

  她跟隨著人們穿過偏門,來到一處院邸,簡單的三合小院,已經足夠一家子幾口人住得很舒服。

  但還沒靠近主屋,就聽見了女人的慘叫聲,她嚇了一大跳,定住腳步,看見十幾個人聚集在屋子前面說話。

  「公主!」

  有人眼尖見到她的到來,驚嚷了句,一瞬間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慘白,對於她的突如其來感到驚慌失措。

  「不必多禮了。」她率先開口,阻止眾人行參見禮,「到底是怎麼回事,時候不早了,還在這裏做什麼?」

  這時,眾人面面相覷,似乎沒人敢搶先說話,直到屋裏的女人又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一名蓄著大鬍子的粗漢子才站出來。

  「公主,是……奴才、奴才家的婆娘要生了。」因為有著一把大鬍子,再加上剛好姓胡,男子的外號就叫做大鬍子。

  「不過就是要臨盆,是件小事,把穩婆給請來就好了,驚慌些什麼呢?」福滿兒不解他們的大驚小怪。

  「回公主的話,我家的婆娘一直都是城西的劉穩婆安的胎,劉穩婆知道我家娘子這幾日就會生產,不過,昨晚上特地過來說她親表妹的女兒要臨盆,日子比我娘子早,而且是在城外的鎮上,說對方胎位不正,所以她非去一趟不可,她說要我娘子千萬穩住,要她肚裏的孩子千千萬萬別在這個時候蹦出來湊熱鬧,哪知道——」

  哪知道那孩子偏生就是愛湊熱鬧,存心教人手忙腳亂!

  知道穩婆是來不了,福滿兒與眾人面面相覷,大夥兒見這情況都慌了,但是她心裏知道在這情況下只知道慌亂,是於事無補的。

  「派人去請大夫回來。」她勉強維持住鎮靜,開口向一旁的人說道。

  「這……這麼晚的天了,而且是要替婦人接生孩子,一般的大夫怕晦氣,只怕是不肯出診的。」

  「如果請不動大夫,就抬出我的名號,料想大夫就算不買鷹家的帳,也不敢不買皇室的帳。」

  「是是!奴才這就去!」

  請大夫的人前腳才剛走,後頭就又傳來了產婦的號叫聲。

  就算福滿兒能夠強作冷靜,但是,別說她沒生過小孩,甚至於根本未經人事,對於這場面也有些心慌。

  「聽說已經破水了。」兩名年約三十出頭的僕婦小聲地在一旁交談。

  「是啊!聽說天還未黑就先破了水,痛了兩個多時辰了,要是再生不出來,就怕母子都會有危險。」

  聞言,福滿兒知道再站在這裏乾著急是無濟於事的。

  「在場的女人們誰是生過孩兒的?」她開口問道,勉強鎮靜下來的眼眸掃視了在場的眾人一遍。

  聽見她問話,沒人敢回答,大夥兒無論男女都是覷了身旁的人一眼之後,就把頭給低下來了,生怕自個兒強出頭卻沒把事辦好,是要遭殃的。

  眼前的寂靜,與屋子裏產婦哀號的聲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福滿兒從他們的眼裏看見了懼怕,知道又是她公主的身份惹的禍。

  「好,你們誰都沒經驗是吧!我也沒有,可是我要幫她,你們要是個個都怕死,就在旁邊看著吧!」

  說完,她轉頭往屋子裏走去,眾人不約而同地抬眸,看見她一副從容就義似的姿態,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你們行行好啊!」這時,總歸是身為親爹的,大鬍子慌張了起來,不知道是該跟著自家夫人進去,好看住她別害死自己的娘子,還是奪門而出,就算是跑斷了腿,也要把劉穩婆背回來給他娘子接生,「別一個個都不說話,就當做是做善事,幫幫我家娘子吧!」

  這時,接獲通知的古總管也趕了過來,知道福滿兒一個人進去替產婦接生,不由得大驚失色,「你們就顧站在這裏,要想想公主可是沒生過孩子,沒見過那場面的人,要是昏倒在裏頭,咱們不就——」

  話還未說完,幾個生過孩子的婦人趕忙著張羅起來,有人進去幫忙,有人準備燒水幹布,有人取了剪子烤火,大夥兒都不敢想像要是公主真的昏倒在裏頭,他們會有什麼下場!

  終於,在半個時辰之後,產房裏傳來了嬰孩呱呱落地的哭聲,之後不久,大夫才急忙地趕了過來,確定了母子均安之後,才被遣退。

  福滿兒站在小廳裏,經過一頓手忙腳亂之後,發飾與衣衫都顯得有些淩亂,衣袖還留著剛才被產婦狠狠扯過的痕跡,完全不若平時的素淨。

  「公主,奴才真是對不起您,咱家那婆娘一疼起來就沒了理智,不是存心要冒犯公主……」大鬍子低著頭,小聲地說道。

  「不打緊的,不過是件衣裳,他們母子均安才是最重要的。」

  「謝公主!」

  這時,一名婦人將洗淨的嬰孩給抱了出來,呈到了她的面前,「公主,胡嫂子說如果公主不嫌棄的話,就抱抱她的兒子,給他一個名字吧!」

  福滿兒遲疑了半晌,才伸出手把那軟綿綿的嬰兒給抱過懷裏,表情似乎有一絲困惑,「雖說懷胎九月,但是,真是不知道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孩子是怎麼在女人的肚裏長大?又是怎麼能生得出來呢?」

  「這……」這問題眾人一時之間答不上來,卻覺得她的話問得十分有趣,怎麼生出來的她剛才不是見過了嗎?大夥兒愣了一愣,不由得相視大笑了起來,再加上新生孩子的哭聲,在這夜裏顯得特別熱鬧。

  剛返抵家門的鷹揚天,在奴才的引領之下,也來到了偏院裏,還未走到門前,就聽見裏頭傳來了大夥兒的笑聲,他揮退領路的奴才,腳步悄靜地走到門前廊下,就看見他的娘子在屋子裏被眾人圍繞,忙得一聲淩亂的模樣。

  但是,此刻掛在她臉上的笑容卻是十分美麗的,像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花朵,兀自綻放著芬芳與鮮妍,教人移不開視線。

  「爺回來了。」古總管出聲喚道。

  福滿兒聞言抬眸看見了他,見到他的唇畔輕勾著一抹笑,表情是高深莫測的,教她一時之間弄不明白他的笑究竟是出自內心,或者是對她的嘲弄。

  見他不置隻字片語就轉身離開,她連忙將孩子交還給一旁的人,追隨上他的腳步。

  「你剛才那表情是在取笑我嗎?」她有些不甘心,想問個明白。

  他側眸笑睨了她一眼,顯得有些不敢置信,「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我在你心裏是那種人嗎?」

  「不要嬉皮笑臉跟我裝蒜,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或許,你做很多事情是出自於虛偽,或許你覺得我做這些事只是在討好他人,但我不是,我只是幫忙,就算幫了之後,大家都還是不喜歡我,我還是要幫!誰都不能教我見死不救,就連你也不行!」

  說完,她抬眸定定地與他相視了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她的心情激動得不能再多說半句話。

  她不是想向他證明什麼!

  就因為並不想向他證明任何事,所以,在被他用那種態度和眼光對待時,才更加教她難以忍受。

  福滿兒加快了離去的腳步,咬住下唇,知道自己沒必要與那男人賭氣,但還是忍不住在眼眶裏噙上了薄淚,倔強著不讓它掉下來……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8:42 AM

第四章

  自從那一晚之後,鷹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看待她的態度改變了。

  當然,她的身份是公主,也是他們的夫人,是家裏說話的主子,所以,眾人自然也是不敢小覷了她,但是,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悸怕她了!

  雖然只是一點點改變,但是,福滿兒一向不是個太貪心的人,所以她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

  下嫁前,因為義母希望她可以早日習慣在鷹家的生活,所以特別吩咐了不必歸寧,除了不必回福家之外,也不必特地回宮見他們,當然在這期間也禁止珂月到鷹家去,怕打擾了兩人的新婚日子。

  終於,在福滿兒嫁到鷹家之後過了兩個月,宮裏終於來了旨意,要她進宮面聖,順道連夫婿也要一起進宮,聽說是皇后想要知道他們婚後的狀況,是否相處得安好。

  不過,福滿兒與皇后還說不上兩句話,就被珂月給拉到自個兒的寢宮去說心裏話,雖然皇后輕斥了她的無禮,但是,當她滿臉委屈地說著這段時日以來,自己多努力在忍耐沒去見滿兒姐姐時,忍到半夜都還會偷偷哭泣時,皇后也不忍心了,只好由得滿兒隨她離去。

  「說什麼半夜還會想著掉眼淚?月兒這丫頭究竟是去向誰學的,那張小嘴可是越來越厲害了。」

  皇后笑著搖搖頭,見著兩個從小撫養到大的女孩牽著手離開,眼底有著疼愛,有著欣慰,也有著感歎。

  兩個女孩說心裏話,自然是不會要個臭男人在一旁叨擾,所以鷹揚天理所當然地被留了下來,聽見皇后所說的話,只是陪隨著微笑。

  「這兩個丫頭應該有很多話要對彼此說,一時片刻應該是說不完了,所以,就只好委屈鷹侯爺在這裏陪本宮聊天了。」皇后轉過身,朝著他相視了一眼,料想他也沒那膽量拒絕。

  「怎麼是委屈呢?揚天素聞娘娘的機智多謀,能與娘娘說上話,是不可多得的榮幸才對。」他的眸色深沉,知道眼前的女人並非是一般的無知婦人,對於滿兒而言,她或許是個慈愛的長輩,但對於他以及大多數人而言,皇后是個教人忌憚的狠角色。

  「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將滿兒嫁你為妻嗎?」

  「揚天不明白,還請皇后娘娘明示。」

  「我也不怕跟你直說了。」皇后斂裙坐到一旁的坐塌上,「這一屆的新科狀元是右丞相的門生,也是相爺繼室的外孫,為了想要親上加親,所以慫恿相爺給自個兒的女兒作媒,讓她成為狀元夫人,可是本宮不樂見,雖然只與那人說過一次話,就知道他的野心不小,若讓滿兒成為他的夫人,我的滿兒就只會被他利用來攀權附貴,所以,與其最後讓相爺做成這樁媒人,我不如早一步讓她嫁出宮去,免得讓她以後落得傷心的下場。」

  「難道皇后娘娘就以為她不會被我利用嗎?」

  沒想到他的回話如此直接,似乎是有意向她挑釁卻又不著痕跡,皇后頓了一頓,才笑道:「你不需要利用滿兒,有皇上的賞識,再加上你自身的才幹,已經足夠令你所向無敵了。」

  「娘娘言重了。」鷹揚天拱手,眸色淡然。

  「你是個聰明人,無論是聰明才智或是生意上的手腕,甚至於是外貌,條件都是上好的,我相信自己為滿兒挑選夫婿的眼光,只除卻了一點之外,你是無可挑剔的最佳人選。」

  「承娘娘金口,揚天愧不敢當。」

  皇后抿唇微笑,靜靜地瞅了他一眼,雖然擁有一張十分媚俗的俊逸臉龐,但是,卻有著比淵穀般更加不能透視的深沉,就以這一點而言,她覺得自己對不起滿兒,給她指了一個這樣的夫婿,日後,怕是要令她傷透腦筋。

  「你見過她背上的傷痕了嗎?」她的話鋒忽然一轉。

  「是,見過了。」他說的是實話,至於如何見到的,他就不想說明了。

  不過,他想皇后心裏也應該很清楚,從她問話的口吻裏聽來,或許也猜想到他們夫妻之間尚未圓房,她們曾經也身為一朝公主,對於公主在夫君面前能享受的權利,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而這也就是她賜了滿兒公主之位,才讓她下嫁他的理由。

  聽他說見過滿兒背上的傷痕,皇后心裏確實有一絲訝異,見過滿兒的身子,似乎代表他們已經圓了房,說起來是好事一樁,不過,她當初確實就有私心,賜滿兒公主之位,就是由她自個兒決定,倘若這夫君不得她心意,那便是一根寒毛也休想碰到。

  「她沒有告訴你受傷的原因嗎?」

  「沒有。」他搖搖頭。

  「而你也不問?」皇后的語調微揚。

  面對皇后的質疑,鷹揚天的反應十分鎮靜,「她不告訴我,就代表不希望我知道,即使身為她的夫君,我也不想多加追問,怕她為難了。」

  這番話說說得輕描淡寫,似乎也聽不出什麼問題,不過,要比起心眼竅兒,皇后的還會比鷹揚天少,但她只是淡淡的聳了聳肩,「好,那是你們小夫妻兩人之間的事,本宮就不多事,來人,把準備的東西送上來。」

  話歇,月娘就立刻把一隻烏玉罐子交到鷹揚天的手上,他低頭看了手裏的東西一眼,便抬眸看著皇后,等著她的解釋。

  「這是太醫院新制的紫雲膏,剛才忘了交代給滿兒,你替本宮拿去給她,記得,她背上的舊傷會不時的疼痛,聽她形容,那像是千萬根針在紮似的痛,真讓人難以想像她是怎麼受得了。」皇后說著,心疼在搖搖頭,忽然眸光一轉,定定地瞅著鷹揚天,「千萬要善待她,知道嗎?」

  「她是我的妻子,那是當然的。」

  他微笑拱手,心裏很明白皇后的用意。

  嘴上說是忘了交給滿兒,其實只是推託之詞,她是故意要新手交給他的,或許是太明白自己的義女不是一個懂得麻煩他人的人,所以特地把這紫雲膏交給他,用意在於提點他要留心些。

  皇后也是微笑,看著眼前那張賞心悅目的面皮,知道這男人心裏的竅兒跟自己是有得比擬的,自然也能猜出她的用心。

  對於滿兒來說,這一點是棘手了些,不過,她不擔心,因為,這男人遲早會知道滿兒的好,像他們這種心眼兒多長了幾個竅的人而言,那丫頭毫不掩飾的善良與貼心,反而是最難抵抗的了!

  從中宮告退之後,鷹揚天得到了通報,說他的妻子與珂月公主去了上駟院,聽說稍早之前,從西北送來的兩匹上好駿馬剛剛運抵,檠天帝邀了他的九弟要試試看馬匹的能耐,珂月聞風當然也表示要一同前往。

  鷹揚天還未走時上駟院,就聽見了裏頭熱鬧的人聲以及馬蹄聲,他看見滿兒待在裏頭,表情十分輕鬆,似乎在宮裏,比起鷹家更令她覺得自在。

  他看見在馬場上的兩匹神駿確實是氣宇非凡,說是萬中選一的上等貨色也不為過,難怪會被特地送到檠天帝的手裏。

  不過,場上卻不見檠天帝的蹤影,想必是試過馬匹的能耐之後,有事先離開了,倒是九王爺與珂月各占住一匹馬,兩人不讓彼此地較勁著,一旁的宮人鼓掌叫好。

  他悄然無聲地來到滿兒的身後,兩人身長的差距,恰好可以讓他一斂眸就將她臉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臉蛋本來就長得極好看白淨,雖說不是什麼國色天香,但是至少線條柔潤而且清麗自然,而這張臉蛋此刻更因為微微迷蒙的笑靨而顯得十分出色,幾乎到了能懾住他人心魂的地步。

  他順著她的視線,望著場上的九王爺與珂月公主,很快的,他就發現了妻子的眼光不是在她好妹妹的身上,而是看著九王爺。

  「在你心上的男人,就是他嗎?」他冷不防地出聲,喚回了她的注意力。

  「你……你說什麼?」福滿兒被他的話嚇了一大跳,猝不及防地被說中了心事,白淨的臉蛋在暫態間漲紅。

  「是他吧!」這次他所說的不是問句,而是肯定。

  他挑起一邊眉梢,半含戲謔的表情令他俊美的臉龐看起來更加魅人。

  福滿兒仰眸瞪著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她急於想要否認,但是他的眼神卻仿佛已經洞悉了一切,太斷然的否認似乎只會招致他的取笑。

  「臉色不要那麼難看,要不一旁的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在欺負你。」他笑著道,作勢要親她的臉頰,其實只是湊在她耳邊低語:「你可以不必承認,心是你的,你想擱誰進去都不關我的事。」

  福滿兒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躲避這親昵的舉措,還是該站著不動,最後,她像是被懾住心魂似的,一動也不動,心裏竟然想到的是他的嗓音十分的低沉好聽,像是一陣徐徐的微風,吹過她的心底。

  「怎麼又臉紅了?」他側眸有趣地瞅著她,「鎮靜些,咱們都是夫妻了,才這樣就臉紅,會被疑心」

  聞言,她心虛似地用雙手捧住發燙的臉頰,抬眸看著他,滿臉困窘,「你這究竟是在提醒我還是存心鬧我?」

  鷹揚天聳了聳寬肩,笑抿起唇,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看著他的笑臉,福滿兒好半響不發一語,想到他說心是她的,要擱誰進去都不關他的事,讓她覺得有些冷淡,卻也同時松了口氣。

  「做什麼要這樣看著我?」他笑問道。

  「我只是在想……你似乎不是我所想像中那麼壞的人。」

  聞言,鷹揚天的眸色有一瞬間黯沉,「我不知道在你原本的想法之中,我是一個多惡劣的人,但是,不要太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或許,我是一個比你想像中更糟糕的人也說不定。」

  福滿兒不太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但還不來及開口問,就聽見珂月響亮的喊聲從場上傳來。

  「鷹家哥哥,想上來試試身手嗎?」

  「不了。」鷹揚天笑著揚聲回道:「我的馬術不好,怕上場見笑了,還是你們玩去吧!九王爺,趁此機會就讓在下見見你的好身手吧!」

  「不敢當。」段青拓含首回應,表情略顯得有禮卻淡然。

  福滿兒仰眸看著自己的夫婿,錯過了剛才的機會,現在也不是再開口的好時機,不過,她的心想問了,這狡猾的男人也不見得會給她答案。

  她轉頭望著場上珂月與九王爺兩人的較勁,馬蹄場動了滾滾沙塵,像是一層薄薄的煙幕,讓他們那一邊看起來就自成了世界,任誰也闖不進去,就連她也一樣。

  或許,就是明白這一點,她也從不奢望可以涉入其中,不想讓自己顯得不自量力而變得可笑與醜陋。

  那日進宮,義母問她成親之後的日子過得如何,福滿兒一時也說不上來,就怕被知道了尚未與鷹揚天圓房,所幸後來是珂月解救了她,把她給拉回寢宮去談心,才沒讓她再被逼問下去。

  轉眼間,夏去秋來。

  明明前一段日子還挺暖和的,但是過了中秋之後,地處北方的京城就冷得特別快,樹木蕭縈,已有幾分冬日的感覺。

  今天,胡嫂子將自己剛滿四個月的兒子抱到福滿兒的寢院,胖小子養得極好,圓通滾滾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可愛。

  「前兩天聽我家大鬍子說公主很惦念我家濤兒,剛好在路上遇到大掌櫃的夫人,就順道一起過來了。」

  「快請坐,別跟我客氣,濤兒的名字是我取的,算起來也是一份親近。」福滿兒吩咐紅鴛備茶,招呼兩位客人請坐。

  她從胡嫂懷裏抱過白胖的小子,動作非常熟練。

  「公主沒生過小孩,抱起孩子的模樣看起來倒是挺好的。」傅夫人的模樣十分端正,眉目含笑道。

  滿兒聞言輕笑了聲,「是,對於抱孩子這事我不陌生,當初住進宮裏時,二皇子才剛滿周歲,那年我才八歲,雖然家裏有二娘生的弟弟妹妹,可是跟他們不怎麼親近,也沒抱過他們,所以,聽說義母將還是小娃娃的睿兒交到我手上時,我嚇得一臉慘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

  聞言,胡嫂子和傅夫人都笑了起來,卻沒仔細注意到主子藏在笑眸中的黯淡神色。

  「公主,你也早些替咱們爺生個胖娃娃吧!」傅夫人與胡嫂子交換了個眼色,話鋒冷不防一轉。

  一旁的胡嫂子也幫著敲邊鼓道:「是啊!鷹家就只剩下爺這一點血脈了!這麼多年來,古總管老是催爺要娶妻生子,不過咱爺眼界高,沒半個姑娘讓他看了中意。」

  「你們是說,鷹家就只剩他一個人了嗎?」福滿兒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原本只以為自己沒有翁姑要伺候,卻沒料到竟是一個親戚也沒有!

  「對,就算有什麼遠房親戚,也都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對鷹家而言,傳宗接代明明就是那麼重要的事兒,咱們爺就偏偏不把這回事給擱在心上,存心要教人急白了頭髮。」傅夫人苦笑道。

  「不過,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公主嫁進來之後,趕緊給爺添個小娃娃,不不不,是幾個小娃娃,咱們爺就不會再是孤零零的最後一點血脈了!」胡嫂子伸手把已經睡熟的兒子抱回懷裏,怕主子覺得手沉。

  「可是……」福滿兒被她們一說一唱給弄得不知所措。

  「咱們知道公主在顧慮什麼,想說生孩子也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吧!是是是,咱們都是過來人,心裏都知道,不過呢,這事情只要夫妻兩人努力,老天爺是會賞臉的。」這話裏自然是藏著話的,他們主子與公主並沒有同房,是鷹家上下密而不宣的事實。

  「對,咱們就等公主的好消息了」

  「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她定了定神,才輕聲說道:「我是在想,如果……只是如果我生不出孩子,是不是能……能給夫君納個小妾,這樣做是不是會比較……保險一些呢?」

  「公主這是在說笑嗎?」傅夫人跟在丈夫身邊,畢竟也是見過些世面,不同於一般的無知婦人,「要說是一般人就算了,爺是公主的夫君,是當朝的駙馬,哪里是能說要納妾就納妾呢?就算最後真的是公主不能生育,朝廷大概也只會主張讓你們從兩家的親戚那裏隨便找個孩子收養,也不可能讓爺納小妾,給公主委屈。」

  聞言,福滿兒怔愣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她知道傅夫人所說的都是有事實根據的,若說是前朝那倒還不一定,但是當今的皇帝自立朝以來沒納後宮,就只專寵皇后一人,所以人們上行下效,許多權貴官員們就算是納妾,也不敢太過於張揚,許多人乾脆就把妾室養在外面即便見了光也不認。

  雖說,鷹揚天娶她進門,可以得到不少利益,他也說了兩人是各取好處,她自然是不必太介懷。

  但是,為了娶她而絕後,就算有再多的好處,也都劃不來的吧!他是個聰明人,難道,連這一點都沒有想到嗎?

  一連幾日,福滿兒都在細思這個問題。

  鷹揚天真的沒想到如果任由著她不圓房,鷹家會絕後的結果嗎?

  其實,在一開始她不太明白為何皇后娘娘要將她指婚給鷹揚天,但是那次回宮時聽說了些事情,約莫也能瞭解七八分了。

  她的爹爹是個好人,也極聰明有能力,當初一個七品小官,在娶了她的娘親後,就平步青雲,一直做到正二品大官,人家都說他是傍了她娘親的光,是她的娘親經常進宮伺候,與皇后娘娘的交情深,所以才會在短短幾年之間,就做到了大官。

  不過,他真正被提升為二相之一,是在她娘親過世之後,那年,她才剛滿六歲,終於,爹親擺脫人們說他是得到妻子的庇蔭才能得到地位的說法,不過,她娘親撒手人寰不到半年的時間,爹親就娶了二娘進門,這件事情在當初引起了不小的風波,因為對亡妻沒有半點悼念,引起帝后十分不滿,差一點就被罷官降罪,最後念在他對朝廷不無功勞的份上,只罰了半年禁閉,著令他行事小心,絕對不能虧待了亡妻所生之女。

  冷冷的冬夜,天邊一輪半圓的月顯得十分明亮。

  福滿兒在小書院的門口從紅鴛手裏接過盛著夜宵的承盤,示意她可以退下,然後一個人走進院門,直往還亮著燈火的書房而去。

  這幾日又更冷了,呼出的氣息會立刻化成陣陣的白煙霧,聽古總管他們說家裏幾處小池子都已經結了薄冰,比較大的池子水也寒得凍人,結冰也只是遲早的事了。

  她想起了當初離開福家,住進宮裏,也是如同今天一般的初冬,她全身都受了傷,背部的傷甚至還潰爛發炎,聽說根本就是一片爛肉,因為嚴重的感染讓她發著高燒,聽說皇后讓太醫院幾名醫術最好的太醫守在她身邊,一連幾天都沒敢離開半步。

  雖說有著帝后嚴格的交代,但是,最終她的爹親還是無力保她平安,後來想想,她不知道該說是爹親心腸太軟,還是二娘尤氏的心腸太狠了。

  「夫君,是我,可以進去嗎?」她站在未關的門前,輕聲地喚道。

  「進來吧!」鷹揚天沒料到會是她,微微訝異,從書案前站起身,看著她端夜宵進門。

  「聽古叔說夫君常常到了三更還不睡,我想你興許想吃些東西,所以給你做了熱煎餅果子,還給你悶了杯普洱,配著吃才不會太鹹膩。」她將吃食擱在案上,轉眸對他笑著說道。

  「我一向沒有吃宵夜的習慣。」他越過她的身畔,走到案邊,揭開暖盅,看著裏頭還冒著熱氣的煎餅果子。「雖說遲睡確實會容易肚子饑餓,不過我怕吃得太飽,思緒鈍濁,反而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了。」

  「那……」她沒想到他說話會如此不留餘地,露出了一臉困窘的表情,「那喝茶吧!是普洱,是陳年上好的普洱,即便不吃果子只喝茶也好。」

  「我又沒說不吃,你這煎餅果子做得十分精巧,味道卻十分鹹香誘人,是古總管讓家裏的廚子教你做的?」

  「是,古叔說你喜歡味道重些的煎餅果子,最好加些辣醬,分量要不多不少,果子的餅皮是廚子張鋪的,我就只負責擱料與醬,再把它給卷起來而已。」這樣說起來,這根本就不能說是她做的,福滿兒不好意思地乾笑了聲。

  鷹揚天沒有回答,撚起一塊煎餅果子大咬了一口,緩慢地咀嚼,直到吞下肚之後,才淡淡地說道:「不夠辣。」

  「還不夠?我已經擱了很多辣醬了,雖然廚子在一帝提醒說可以多擱些……可是,因為我不太吃辣,光看都覺得夠嗆了,所以……」

  「但很好吃。」他笑著說道,似乎覺得她立即而生動的反應應該是很有趣。

  福滿兒仰眸看著他的笑臉,還來不及細想,就已經脫口而出,「我聽說,鷹家就只剩下你這一點血脈了?」

  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這件事,鷹揚天愣了一愣,沒動聲色,三兩口把剩下的煎餅果子吃下肚,喝了口茶潤喉之後,轉身回到書案。

  「為什麼不說話?」她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忽然間覺得他那總是張揚的姿態,如今看起來竟然令人感到孤單。

  「你覺得我應該告訴你什麼呢?」他斂下眸光,眼神冷淡。

  「告訴我身為他們的家人所應該知道的事實。」

  好半晌的沉默,氣氛就像是凝滯了般,就在福滿兒以為了不會開口的時候,他低沉的嗓音幽幽地揚起。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積極地想要接近朝廷,成為皇商嗎?人們都以為我的財富是透過成為皇商而來的,不過,我知道自己的能耐,即便不成為皇商,我也能夠賺到萬貫家財。成為皇商,因官而起,只因為當初我家就是因官而亡,如果不取得令人忌諱的權力,不打點好自己在朝廷的人脈,只是身為一名鉅賈,最終還是鬥不過那個狗官。」

  他所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輕輕冷冷的,就像是凝結的冰珠擲地般,沒有一絲毫的感情。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她的心不由得冷戰,卻也同時覺得悲傷。

  「十四歲。」他平靜地說道,「我生平第一次跟著家裏的馬隊去外地販運,回程到了半途,就得到了消息,知道鷹家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已經被官兵扮成的賊子給亂刀殺了,通報的人要我們千萬別回去送死,那年,正值兵荒馬亂,新舊朝廷交替,當地的官府自然將這事情掩蓋得極好,至今,仍舊是一樁懸案。」

  她不需要問,自然也知道當初的那支馬隊就是如今在鷹家的古總管等人,因為共同經歷過生死,所以感情也就像家人一般。

  「你想念他們吧!」她哽著聲問。

  被她的話挑中心裏最脆弱的部分,鷹揚天有一瞬間臉色緊繃,牙關緊咬,好半晌才苦笑了聲,「告訴你這些話,是因為還你煎餅果子的情,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先忙了。」

  再回眸,他的眼神又已經是一片淡定,像是未曾興起波瀾。

  「我在想……」福滿兒無法停止自己瘋狂的想法,她的心在痛著,看見他的表情越強作平靜,她的心就越痛。

  「想什麼?你有話不妨直說。」

  「我在想,有些話我們可以到我房裏說嗎?」

  「如果你有話想對我說,我現在就在你的面前,你就直說了。不必要到你的房裏去說,放心,鷹家雖不比皇宮大內,但還是有能說話的地方,能進來這書房小院裏的奴才,都是要信得過的家人,你只管放心說吧!」

  「我……我不是那意思,有些事……要進了房才好說啊!」

  「嗯?」他挑起一邊眉梢,表示願聞其詳。

  見他一副要她明白把話給說了的表情,福滿兒心裏又急又羞,支吾了半晌卻不知道該從何說想。

  「公主?」鷹揚天平靜的嗓音之中含著一絲催促。

  「我要生你的孩子?!」她大聲喊出,沒給自己回頭的機會。

  她想給他的家人。

  至少,給她一個家人,給他一個血親,不讓他在這天底下是令人感到悲傷的孤獨與唯一。

  聞言,他頓了一頓,沒有反應的表情一如平常的冷靜,他回過眸,直視著她紅透的臉蛋,像是剛才從她的嘴裏聽見了一句很奇怪的話語。

  「你聽見了嗎?我說——」

  「我聽見了。」他以極輕的嗓音打斷她的話,眸光微微地眯起,視線的那端就釘在她的臉上。

  終於,他明白了她今晚話裏的來龍去脈。

  先是問清楚了他的身世,也不知道她從哪里聽說他在這世上再無血親,或許,是這坎坷的身世觸動了她的慈悲心,所以,她想為他生孩子,這麼一來,就全部都說得通了。

  成親之後,在經過這一段時間與她相處,他大概知道她為什麼會得到皇帝與皇后的寵愛與眷顧。

  她的心極細膩,也極柔軟,對於有需要幫助的人,她就不能見死不救。

  所以,在知道他可憐的身世之後,為了要幫助他,即使自個兒的心裏有別的喜歡的男人,卻還是願意犧牲自己為他生子!

  「不。」他的嗓音輕沉,不興一絲波瀾。

  「什麼?」福滿兒眨了眨杏眸,不太能夠明白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麼回答,他的嗓音太過輕淺,表情太過平靜,讓她感受不到半點拒絕的意思,但是,那一個簡短的音節,卻又似乎代表著她的提議被他打了回票。一瞬間,她的心沉了一沉,感覺無法喘息。

  「夜深了,請公主早點回去歇息吧!來人——」他揚聲就要喚人,卻被她急忙打斷。

  「慢著!」她喊住了他,白潤的臉蛋因為窘迫而漲紅,她沒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如此徹底的被拒絕,「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你不接受我的好意?難道,你不怕鷹家絕後嗎?」

  聞言,鷹揚天頓了頓,淡定的眸色再度回到她的臉上,「公主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實在沒心力應付公主一時的心血來潮,所以恕我拒絕。」

  「你以為我是一時心血來潮,捉弄著你玩的嗎?」她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心裏覺得受辱。

  他到底將她福滿兒當成了什麼?

  又不是勾欄女子,哪可能隨隨便便向男人開這個口呢?

  「來人!」他眯眸睨了她一眼,悶不答話,轉身走向門口,朝著外頭嗓音冷硬地大喊道:「送公主回房去!」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8:43 AM

第五章

  胡鬧!

  簡直是胡鬧到了極點!

  鷹揚天沒想到一向總是冷靜自持的稟性,竟然在昨夜差點被他的妻子給激出了怒氣!

  從一開始表示心裏另有所屬,成親之後不願與他圓房,他也都由得她了!但是,昨晚忽然開口要為他生子,存的究竟是什麼心呢?

  想把人耍得團團轉,至少也該有個限度才對!

  一整日,鷹揚天的心情都是極惡劣的,在「日升盛」的總號裏,他的怒氣不只是波及到大掌櫃傅京元,幾名新進的學徒明明沒有做錯事,卻還是挨了一頓狠刮,一個個嚇得臉色蒼白。

  最後,傅京元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只是淡淡地對他說,今兒個真是新鮮,沒見過他這位大爺發過那麼大的脾氣,第一次覺得他是性情中人。

  該死!聽到「性情中人」這四個字時,他的心情更加惡劣百倍。

  今晚,是入冬以來最寒冷的一日,吹著面的風如刀刮般教人難受。

  二更天,萬籟俱寂,鷹揚天一如往常的晚歸,一進門就按照慣例派人去知會他的妻子,不過那只是口頭上的通知,並不代表任何含意,他自個兒則是逕往小書院走去。

  年關將近,又到了結算的時候,大夥兒都在等著盈餘分紅過個肥年,而且,先別說其他分舵,就單說京城之中,要款待的「相與」人數不少,雖然這項事情可以由傅京元為他分勞,但是幾名重要的「相與」與權貴還是要由他出面不可,否則就顯得怠慢了。

  所以,他沒有力氣去應付福滿兒的心血來潮,所以,如今唯有不與她照面,等事情平淡下來再說了。

  但,他越是不想見她,她似乎就越打定主意要出現在他面前!

  才踏進小書院,就看見站在書房門前的她,一見到他的歸來,她立刻綻開笑顏,神情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氣。

  「你終於回來了!」福滿兒確實松了口氣,因為她已經被風吹得有點頭疼了,白皙的臉蛋有些泛紅,讓她的笑顏看起來像是初熟的蘋果一般。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沒好氣,眯細眸瞅著她,明明他書房的門開著,可是她卻寧可穿著不是太厚實的衣服,站在風裏等他!

  擺明瞭是要給他找麻煩嗎?

  「我在等你回來,向你表示我的決心。」福滿兒不是個遲鈍的人,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怒氣拔張了起來,「你放心,我沒進你書房、古叔說過沒有你的允許,誰都不可以進去,所以我沒進去。」

  「難道他沒告訴你凡事都可以有例外嗎?」他冷冷地眯細眸,表情不善,「這府裏的人是都死了嗎?都沒人在了嗎?就讓你一個人站在這裏,為什麼沒人來阻止你做傻事?來人——」

  「是我要他們別管我的。」她急忙忙地拉住他、用力地直搖頭,「我要他們都離開,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等你,是我自個兒的決定,你千萬不要怪罪任何人,不關他們的事。」

  「讓你一個人在外頭吹風受凍,他們就該罰。」他回眸直視她,眉梢微挑了挑,「你以為自己這樣是為他們著想嗎?如果你著涼生病了,皇上與皇后怪罪下來,他們承擔得起嗎?還是,你存心要給我找麻煩的呢?」

  「別把義父與義母給扯進來!」被他如此嚴詞教訓,福滿兒只覺滿腔的熱情瞬間結成了冰,強忍住心酸,眼眶卻還不不自禁地紅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是真心的?是!在我的心裏有別的男人,是我不對,可是我從來沒有瞞過你,而且我心裏很清楚,我是你的妻子,為你生育子嗣也是應該的,如果你不肯接受我的心意就算了,但請不要糟蹋了它。」

  沒想到會被她反過來教訓,鷹揚天愣了一愣,好半晌瞅著她不發片語。

  福滿兒不知道他為何這樣瞅著自己,畏怯地瑟縮了下。

  驀地,一抹淺得就像會消失不見的笑容泛上他的唇邊,她想玩是嗎?那他也絕對有膽量奉陪!

  「其實,你何必費心在門口等我呢?你是公主,只要你召喚我這位駙馬爺,我是絕對不敢不從的,聽我這麼說,你明白意思了嗎?」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召喚你進房,你就會……」最後幾個字,她沒那膽量說出口,光是在心裏想著,她的臉蛋就已經一片羞紅。

  「是,就是這個意思!夜深了,我還有事要處理,請公主回房歇息吧!」這時,古總管等人被他們方才的爭吵聲給引了進來,鷹揚天轉頭向他們說道:「來人,伺候公主回房。」

  福滿兒心裏還有話想說,但是,看見他頭也不回地走進書房,那神態冷漠且拒人於千里之外,最後,她只好把話給吞回肚裏,安靜地讓人護送離開。

  

  雖說「日升盛」已經將借款的規定一字一句白紙黑字,明文寫好,不過,總還是有人會想仗著交情,希望可以借到更多的銀兩,付更少的利水,有人仗著與鷹揚天在行館見了幾次面,就要求當面與他相談。

  「侯爺,不是那麼不近人情吧!」胖乎乎的陶老闆稱得上是北方販茶的第一把交椅,才四十開外,已經是胖得宛如一顆圓球,「咱們幾個兄弟都是京城裏響叮噹的人物,抬出咱們的名號,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侯爺不會是連那點錢都不肯借吧?」

  一直以來,鷹揚天與陶老闆的交情不深,他曾經做過收購茶葉的生意,不過,卻沒想過與陶老闆一起合作,因為,這個人生意做得雖大,但用的貨色俱是中下等級,只不過抬高價錢坑人而已。

  「沒錯,侯爺,咱們可是頂著一點薄面來跟你拜託,要是你拒絕的話,就是不給我們兄弟面子了。」

  瘦得跟支竿子似的高老闆專做遠洋的船運生意,一般人可能不會知道,但鷹揚天的消息門路廣大,心裏可是非常清楚,這個人專門拿些劣等的瓷器與綢緞到南洋去與當地人交換香料和寶石,心腸也是極黑的。

  鷹揚天雖然自知也有一副黑心腸,可是很懂得什麼事情能做,而什麼事情又該適可而止的道理,對於他們這些人,他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不過也不能拒絕得太明顯,在商場上有不少人著了這兩個人的道兒。

  「鷹某人怎麼可能會不給二位面子呢?」他勾唇微笑,說得有些無奈,「不過,鋪子裏的規矩就是規矩,既然延請了傅大掌櫃為我主事,凡事就由他說了算數,他說不借,我這財東也只能尊重啊!不過,看在二位那麼有誠意的份上,我會為你們去遊說一下,說不準就能成了。」

  「侯爺真是愛說笑!」陶老闆與兄弟相視大笑了起來,「你說這話我就當事情是成了,畢竟你才是主子,傅大掌櫃脾性再大,總要給你一點面子,你說是吧!」

  聞言,鷹揚天僅只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沒開口回答。

  就在這時,傅京元敲門請進,在主子的身邊低語道:「爺,時候不早了,該回府了,公主還在等您呢!」

  「嗯。」他淡然點頭,起身笑道:「兩位自便,鷹某家中還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請請,咱們不敢耽誤侯爺與公主的要緊事。」陶老闆說完,與兄弟一同起身目送鷹揚天離去。

  「兩位暫坐,傅某隨後就來。」傅京元笑著說完,也跟隨主子一起從穿堂離去,但是他們的腳步還沒走遠,就聽見了屋裏的兩位傳來了大笑聲。

  「說是御用的第一皇商,說穿了也不過就是個妻奴。」陶老闆旁若無人似地,笑得肆無忌憚。

  高老闆也跟著附和道:「是啊!鷹侯爺這名號聽起來多響亮威風啊!實際上比咱們都還不堪,要看女人的臉色才可以辦事,要是我,還寧可沒這封號,也不想看女人臉色呢!」

  「對對對,誰想看女人臉色,咱們可是想納幾房小妾就納幾房,日子過得可快活了呢!」

  鷹揚天頓住腳步,斂眸不語了好半晌,才側首向身旁的傅京元問道:「他們想要借多少銀兩?」

  「回爺的話,加起來總共是二萬兩,咱們是不是就不出錯了?」

  「不,當然出借,不過,等他們還不出錢的時候,看他們還能不能笑得像剛才一樣開心。」鷹揚天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深沉的笑。

  「爺,你這是……」傅京元不禁感到疑惑,銀兩都尚未借出去,怎麼就期盼著對方會還不出來呢?

  「如果不剝光這兩個人的家底,讓他們嘗到教訓,我就不叫鷹揚天!」說完,他冷哼了聲,在傅京元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只見原本一臉疑慮的傅京元在聽完之後,露出了明白的笑容。

  

  成親半年,卻是第一次要同床共枕,福滿兒心裏有說不出的緊張,一整日就像是熬在鍋上的螞蟻,片刻也不能平靜下來。

  成親之前,蘭嬤嬤就曾經面授過她男女之間的事情,那時候聽得不是太經心,所以只約略記得幾分,唯一留在身邊的紅鴛則是個黃花大閨女,也不能幫上她忙,想著再把蘭嬤嬤找來,但為了不驚動宮裏,也只好作罷。

  或許是房裏的火盆燒得太熱了,明明是大冷天的,福滿兒卻覺得渾身熱騰騰的,只差沒教人把窗子給打開。

  看著鷹揚天進門,她的心跳得飛快,而當紅鴛在外頭把門帶上,屋裏就只剩下他們二人的那一?那間,她差點喘不上息兒,心口窒得難受。


  她想說些話,但是腦海裏一片空白,喉頭像是被掐住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耳朵仿佛聽見了轟轟作響的聲音。

  鷹揚天步至她的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尺餘,這樣的距離讓他可以明顯感受到兩人身長的差距,嬌小的她甚至於還不及他的肩頭。

  「可以開始了嗎?」他沉聲問。

  「什麼?」她不太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仰起眸疑惑地瞅著他。

  但她才剛抬起嬌顏,就被他俯落的吻給攫住了嫩唇,男性的大掌扣住她的後腦,讓她完全不能逃開地狠吮著。

  「唔……」她伸手推他,不能適應他像是驟風般襲向她的親吻,兩人唇舌交濡的的親昵感覺讓她覺得腦門像是要著火了一樣。

  但她越是掙扎,嬌小的身子就越陷進他的臂彎之中,她沒有招架之力,就像是被大鷹叼住的雛鳥,再多的抵抗都是無謂的。

  無論是他的親吻還是擁抱,都令她覺得不舒服,甚至是痛苦,可是,她開始不再掙扎,知道今晚是要與他辦成事的,她也記得當初蘭嬤嬤曾經與她說過,女子初經人事都是會疼的,熬過了也就算了。

  鷹揚天感覺到她的逐漸柔順,眸底掠過一抹深沉,驀地,他一雙長臂打橫地抱起她,繞過屏風把她抱進寢房,擱在柔軟的床褥上。

  他的手伸向她腰間的系帶,但才一碰觸,就被她給按住了手背,他挑了挑眉梢,當做是對她的詢問,只見她立刻就把手給放開,任由他解開她的腰帶,抽開外衣內襟裏的繩結,接著開始脫起裏頭的單衣。

  福滿兒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龐,直勾勾地瞅著,在她的臉上滿是不解與害怕,她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可是卻又說不出原因。

  「做什麼這樣看著我?哪里做得不好嗎?」他敞開她單衣的雙襟,露出了裏頭杏色軟兜,那緞面上的金色茶花刺繡栩栩如生,明明不是個討喜的顏色,卻被她溫潤如玉的膚色給襯得極明豔動人。

  「不,你沒有。」她急忙地搖頭,腦袋亂成了一片。

  「是嗎?」他銳利的眼眸眯細了下,似乎不太認同她的說法,大掌伸入她的軟兜下擺,緩慢地往上采撫,直至攫握住一把豐盈的柔軟。

  她輕唔了聲,微微地瑟縮弓起上身,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她的肌膚上畫著圓圈,那同心圓逐漸地往她頂端的敏感收緊,指尖一次又一次的畫圓,讓她的毛孔像是張開了一般,泛起了戰慄。

  但,就在最後,他避開了最嬌嫩的頂端,遊移的指尖從她的心口滑下,輕撫過她平坦的小腹,最後將手給抽了出來。

  「夫君?」她不懂他為何突然住手,眨了眨美眸疑惑地看著他。

  「不對,不對。」他笑著搖頭,眸光略顯得冰冷,「我還沒請求公主,可以碰觸你嬌貴的玉體了嗎?」

  「你當然可以。」她不明白他心裏究竟在打什麼主意,看著他,充滿疑惑的美眸深處更多添了幾分害怕。

  「是嗎?既然有公主的允許,那當然就是可以了。」說完,他覆到她的身上,親吻她的唇,僅只是短暫的停留之後,就緩慢地往下移動,親吻如雨點般灑落在她細白的頸項上,兩隻手隔著軟兜撚著那豐盈之上的嬌蕊,直到她變得緊繃,終於再也忍不住嬌喘的呻吟。

  在他的身下,福滿兒感覺自己就像要被火給焚燒似的,他硬實的身軀觸碰起來像是鋼鐵一般,她知道他不是一個熱性子的人,甚至於可以說是冷淡,但是,她沒料到他身軀的溫度也略嫌冷了些。

  他修長的大腿強勢地分開她的腿根,似有若無地挲觸著她最矜貴的柔軟,他的唇輕吻著她的耳後,那拂過肌膚上的氣息令她感覺到過分的親昵,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強加在她心上似的,令她覺得驚慌。

  「請問公主到現在為止,還滿意我的表現嗎?」他低沉的嗓音冷不防地在她的耳際響起。

  她迷惑地眨眨眼眸,好半晌回不過神,轉眸看著他俊美的臉龐,一瞬間,被他過分好看的眼眸給懾去了半副的心魂。

  「如何?滿意嗎?」他一瞬也不瞬地回迎她的注視,「怎麼不說話呢?你希望我怎麼做呢?我該怎麼做才能令你更滿意呢?」

  這一刻,福滿兒覺得他的話就像是尖銳的刀刃,輕輕的,狠狠的,往她的心上給劃了一道口子。

  終於,她知道哪里不對勁了!

  這個男人在戲弄她!

  她只是沒有想到這個男人竟然會戲弄她!他所說的每句話,所做的每個舉動,讓她此時此刻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大笨蛋一樣!

  「不要碰我!不要你碰我!」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推開她。

  鷹揚天輕笑了聲,「講講道理吧!今晚是你召我進房的,現在又躲得遠遠的,不要我碰你,真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些什麼?」

  「我沒有不講道理,是你存心要羞辱人!明明是你自己說要我召你進房的,可是你的態度卻教我覺得被羞辱。」

  「誰敢羞辱你呢?公主,我奉你之命進房伺候,這是事實,你心裏應該也明白咱們之間的情況,既談不上情,也說不上愛,我想你應該也不會奢望我能夠多情深意重才對吧!」

  福滿兒被他的話攻訐得無言以對,是,他說的都對!既無情也無愛,把與她圓房當成是公事公辦也不為過。

  可是她無法忍住覺得不受傷害,明明是溫暖的身軀,卻教人感覺到比冰霜更加寒冷,只是一抹微笑也好,只是一句貼心的話語也好,她並不想從他身上奢求太多,但是,至少她不想從他身上感受到不情不願的敷衍了事。

  「對不起。」她不知道自個兒明明覺得受傷,卻為何要與他道歉,或許,在她的心裏真的覺得自己蠻不講理,無理取鬧了。

  他們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究竟,她是在期待些什麼呢?

  聽見她向自己賠不是,鷹揚天有半瞬間愣住了,他沒料到她會道歉,明明是他說話太過傷人,是他故意將眼前這局面鬧得如此僵持,就算她覺得不高興怪罪於他,也不能見怪。

  但,他沒想到,她的回應竟然是道歉!

  「我想,今晚就算了吧!」她哽咽著,別開盈淚的眸子,「請夫君回房吧!我累了,想先睡了。」

  說完,她翻身躲在床塌最遠的角落,背對著他,蜷起的纖細背影看起來十分脆弱,不發一語的沉默,看起來有著令人心疼的故作堅強。

  鷹揚天坐起身,盯著她的背影好半晌,幾度想要伸手碰觸她,心裏不無一絲懊悔,責怪自己做什麼要如此咄咄逼人,得理不饒呢?

  但最後他還是收回了手,聽從她逐客的命令,起身著靴,就在走到門畔之時,他停足頓了一會兒,微微眯細的眼眸,仿佛若有所思,有話想說,但終於還是拉開門扉,頭也不回地離去。

  

  一直以來,鷹揚天都以為自己是個很沉得住氣的人,在商場上打滾多年,饒是原有一身的棘刺,也都要被磨得圓滑。

  可是今晚,就算他告訴自己可以理直氣壯,甚至於最後得到了她的道歉,但他仍舊忍不住感到虧欠,連他自己都覺得一身的利刺不僅太過張揚,也太傷人了些。

  出了滿兒的寢院之後,他沒回房,讓人把馬牽來,一個人來到了這座別致的宅邸,在寧靜闋黑的巷弄之中,它的燈火通明讓人可以一眼就注意到。

  在他入門之前,看到門口還停了兩輛馬車,雖然刻意拆了辨認的旗幟,但從馬車的精巧程度看來,絕對是非富即貴。

  門口的小廝一見到是他到來,立刻目前迎接,他擺手示意退下,熟悉地抄著暗路直往宅邸後頭的小廂走去。

  這座宅院也是他旗下的產業之一,他是主子,自然是熱鬧熟路,進了裏頭最隱密的二樓廂房,喚了來人備了一壺暖酒,坐在露臺上望著月色,倒不是太熱衷於喝酒上頭。

  他想安靜,可是卻偏有人不讓他如願以償。

  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的美麗女子踩著曼妙的步伐上樓,跪坐在他的腿邊,為他滿上已經空了的酒杯,「真是難得,自從爺成親以後,就不曾深夜來寅娘這裏喝酒了,今晚怎麼有如此雅興呢?」

  他側眸睨著她,一身單薄的衣衫幾乎遮不住她如玉般的胴體,恰到好處的裸露竟在她身上更添了幾分魅力。

  「今晚是哪二位來了?」他淡聲問,對於眼前的春色完全無動於衷。

  「是兵部的吳大人和戶部的范大人,已經讓雙兒和桃娘好生款待著了。」杜寅娘端起酒杯舉到他手邊,卻被他伸手擋下,似乎對杯中杜康興致缺缺,「爺似乎有心事?」

  無視於她的問題,鷹揚天轉回頭,頭微微往後仰靠,半斂的眼眸正好將一片月色盡收眼底,那明亮的月色正好映出了掩在他眸底的陰霾。

  杜寅娘識趣的不再追問,在他的身邊做事多年,早就已經習慣了他難以親近的冷漠,也知道無論在他俊美的臉龐上出現了多動人的笑容,也都只是虛假,轉眼間,他就可以變成一隻充滿危險的鳶,狠狠的啄瞎敵人的招子。

  「對了,桃娘要我替她向爺問問,如果她能辦成爺交代的大事,除了可以自由離去之外,是否還能得到銀兩呢?」

  「她敢開這個口,表示她對自己相當把握嗎?」

  「那丫頭很聰明,雖然模樣不是十分出色,不過很懂得說話,也很會看人臉色,攏絡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

  「好,我喜歡有能力的人!告訴她,只要事情能夠辦成,在她離開之時,我會給她一輩子吃穿不盡的銀兩,給她當犒賞,但要是沒達到目的,也小心我絕對不會輕饒。」他的口吻完全公事公辦,淡得沒有一絲毫感情。

  「是,那丫頭敢開這個口,想必已經也有心理準備了。」杜寅娘微笑說完,看見主子的臉色仍舊十分不善,最後只好識趣地離開了。

  四周再度恢復了寂靜,鷹揚天撚起了酒杯在手裏把列著,斂眸看著透亮的酒液之中映著一彎月色,那皎白的澄淨教他忍不住想起了滿兒。

  該死!她說什麼都好,做什麼要向他道歉呢?

  最好是罵他打他,才正好遂了他的心意!

  一再又一再地想到她那聲「對不起」,讓他的心像是被利刃淺淺的割剜著蔔從細細的口子迸出了血痕,以及難以言喻的疼痛……

  

  鷹揚天一夜未歸,卻沒料到隔日他才一踏進家門,就得到稟報說福滿兒染了風邪發了高燒,病得下不了床。

  他一路匆忙地往福滿兒的寢院走去,古總管也快步跟在主子身邊。

  「已經請太醫來問診過了嗎?」鷹揚天問道。

  古總管連忙搖頭,「公主吩咐不能請太醫,怕會驚動宮裏的二位,所以讓咱們去請民間的大夫,是京裏的名醫,醫術也是極好的,請爺放心。」

  「嗯。」鷹揚天點頭悶吭了聲,在房門前頓了一會兒,才推門而入。

  剛伺候完主子吃藥,紅鴛見駙馬進來,得到主子要她出去的示意,也只好跟著古總管雙雙退下。

  躺在床上的福滿兒見到夫君進來,明明整個人燒得發燙,神智有些渾沌,但還是沖著他抿起一彎滿滿的笑容。

  「昨晚你沒回來,是去哪里了?怎麼沒派人回來通知一聲呢?」她笑著問,與其說是問他的去處,不如說是想要說些話,打破彼此之間尷尬的沉悶。

  鷹揚天眸色一黯,沒回答她的問題,「出門前明明人還好好的,怎麼把自個兒給弄病了?」

  「大概是先前吹了風,一直就覺得頭疼得緊,昨晚就覺得身子好熱,沒想到是發了燒,請你放心,我沒有讓人去請太醫,也交代過手下的人,我病了的消息不會傳到宮裏的,這麼做,應該就不會給你惹上麻煩了吧?」說到底,是她自個兒遲鈍,明明是她發了燒,竟會覺得是他太冰冷。

  聞言,鷹揚天好半晌說不出話,看見她燙得發紅的臉蛋,明明已經無比的虛弱,卻仍舊擔心著會給他惹上麻煩!

  原本,他想回說如果她太過逞強,要真的有個萬一,那才真是給他找了天大的麻煩!

  但是,看見她眼前這病弱的模樣,他半句冷言冷語也說不出口了。

  「大夫怎麼說的?」

  「他說我只是吹了風,身子受了涼,不礙事的,喝上兩帖藥,歇個兩天就能痊癒了。」

  「果真如此是最好,但是,如果病情還是沒見好轉,那還是請太醫過來著問個脈,你是千金之軀,容不得有半點差錯。」

  「請你不要這麼說!」她冷不防地沖口而出,一瞬間,淚水已經盈滿她的眼眶,病痛的折騰再加上連日的挫折,讓她控制不了心裏就要滿溢而出的情緒,「可以請你不要再顧慮我公主的身份,只要將我當成你的妻子就好了嗎?我六歲喪母,能夠成為娘娘的義女,我真是滿心歡喜,可是,昨夜裏召你入房,我卻突然覺得寧可不要這公主的身份,如果只是你的妻子,咱們之間就不會有那麼多讓咱們夫妻生分的禮數了,是不?」

  鷹揚天的眸光一瞬間變得黝暗,像是兩泓透不進光線的深潭。

  她究竟是在與他裝傻,還是真的沒瞧出這些日子以來他對她的冷淡,並不僅僅是因為她公主的身份呢?

  他不想與她圓房,是因為心裏的不悅,是因為他不想配合她的心血來潮,更是因為他不願意接受她的同情。

  不是因為喜歡他,不是因為接受人,僅僅是不願意因為自己而讓鷹家絕後,而想為他生孩子,這個理由令他覺得好可笑。

  當然,還有不堪,她所做的舉動令他深覺自己的不堪,而這恰恰是他生平最恨的兩個字。

  福滿兒當然可以看得出來他不高興,但她寧願想是公主的身份才教他們夫妻之間有著不可親近的距離。

  唯有如此想,她才不會覺得是被他給拒絕了。

  至少,他所拒絕的不是她這個人,而是身份,她寧可抱著這個想法。

  「可以嗎?請你……請你將我當成你的家人,我是你的結髮妻子,是你在這世上僅此唯一的家人。」說完,一層薄薄的淚霧攏上她的眼眶,她想笑著對他,勾起的唇角微微地輕顫著,「可以嗎?請你……可以嗎?」

  明明已經快要哭出來了,卻還想在他的面前強作笑容!

  該說她這個人是太過好心,還是一廂情願呢?

  「讓我們試試看吧!」

  就在他還未理清心裏對她的想法,這句話已經從他的嘴裏被吐出,就連他也被自己的回答給駭住了。

  聞言,她疑惑地眨了眨美眸,不太能夠明白他說那句話的意思,但是,卻又仿佛依稀能夠猜到一些,瞬間,她的心跳得飛快,原本因為發燒而泛紅的雙頰,也更加紅潤了起來。

  「不過,要生孩子需要有強健的身子才行,所以,把你的身子養好,至少,不能是隨隨便便吹個風就病慟才可以。」他故意沉著臉,掩飾真正的心情,看起來就像是教訓人的夫子。

  「是,我知道了。」福滿兒不介意他板著張臉,只是笑著點頭,這一刻,她才真正感覺到自己被他接受了。

  被他當成家人,真正地接受了。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8:47 AM

第六章

  以往養在宮裏,有太醫細心的調養照顧,福滿兒並不常生病,但大概也就是因為不常生病,所以一病起來反倒要命。

  整整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之後還因為太過虛弱引發了背部舊傷疼痛,才短短幾天就瘦了一大圈,幾乎到了形銷骨立的地步。

  才剛吃完了粥湯,喝完了藥,福滿兒又躺下了,才剛閉上眼睛不久,紅鴛就進來稟告道:「小姐,姑爺來了。」

  隨後進來的鷹揚天聽見紅鴛的稱喚,有一瞬間的停頓,但是隨即又掩飾得極好,走進了寢房,來到床畔,就看見福滿兒在紅鴛的攙扶下想要坐起身。

  「別起來了,躺著就好。」他接過紅鴛手裏的軟枕,墊高了她的身子,讓她半躺著好說話。

  「謝謝。」福滿兒就連微笑都顯得有些虛弱。

  「都已經吃了幾帖藥了,怎麼就不見好些呢?」他不悅地擰起眉心,對她的情況感到憂心。

  或許,他該不管她的堅持,將她得病的消息知會宮裏,讓太醫親自過來替她診治可能會比較好。

  就在福滿兒還來不及開口之前,紅鴛就搶先說道:「其實小姐這幾天已經不咳不喘,也不發熱了,就是背痛得緊,已經連痛了幾天了,半夜裏讓奴才給擦紫雲膏時,都還會痛得掉眼淚——」

  「紅鴛!」福滿兒以略略沙啞的嗓音急喊道。

  聞言,鷹揚天的眸光在一瞬間略沉,定定地瞅著她,「怎麼不讓我知道呢?又是風寒又是舊傷復發,怎麼吃得住?」

  「不是常常這樣的……」滿兒急著解釋道:「我不是常常都這麼身體病弱,請夫君放心,這兩天背已經不疼了,頭裏也不怎麼痛了,相信我的病很快就會好了,真的!」

  「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我或許該讓你回宮去,在宮裏有太醫照料,能伺候你的人也多,相信你的病會好得更快。」

  「我不回去。」她用力地搖頭,但是看起來還是虛弱無力,「我不回去!我要在這裏養病,請夫君不要趕我回去!」

  當他說過要送她回宮去時,福滿兒有一瞬間心慌意亂,她覺得他是在趕她回宮去,就算他是出自于一番好意,但是,但她還是無法不胡思亂想。

  她想要留在鷹家,這裏才是她該待的地方!

  「你不要著急。」鷹揚天輕歎了口氣,坐到床畔,伸手輕輕地將她滑到頰畔的發絲撥開,「我沒有在責怪你,好,我知道了,不送你回宮,就在家裏養病,不過要找更好的大夫,儘早把你的病養好。」

  「是。」她點頭,綻開一抹松了口氣的微笑。

  他也笑了,俊眸仔細地打量了她消瘦的臉蛋好一會兒,無法忍住苦笑,「如果讓皇后知道你現在瘦成了這模樣,還不知道要怎麼怪罪我。」

  「那我會小心,在把自個兒養胖之前,都不進宮了。」雖然不是存心要欺瞞義母,但是,她想要保護自己的夫君不受責備,此刻她的心情十分微妙,感覺維護這男人比起任何事情都來得重要。

  因為是一家人吧!

  因為她是他的妻子,是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所以,即便要被說是盲目護短,她也都覺得無所謂了。

  她的回答令鷹揚天有半晌說不出話,在她的話語之中,一心一意地護他,從她真誠的眼眸之中看不見絲毫的遲疑與虛假。

  人說蛇打七寸,正中弱點,他不以為像她這樣的人有如此的心眼,如果硬要找句話來形容,大概只能說她這妮子糊裡糊塗,一出手便直劈人的心坎兒裏,教人難以招架。

  他們相視著彼此,雖然懷著不同的心思,卻像是有著極佳的默契般,不約而同地泛出了微笑……

  

  終於,在開春之前,福滿兒終於將病給養好了,不只是病好了而已,還多養出了幾兩肉,比起病前看起來更加圓潤了些,也更加明亮動人。

  今晚,是除夕團圓的日子,鷹家上上下下更是彌漫著一股歡喜的氣氛,不僅僅是因為年節而已,而是根據可靠的消息指出,今晚他們主子將與公主同房而眠,聽說並非是由公主召見,而是夫妻二人說好的共識。

  雖說福滿兒長年生活在宮裏,早就習慣了耳目眾多的環境,但是,今兒個大夥兒瞧她的眼光令她格外不自在。

  「一定是紅鴛那丫頭多嘴,把事情給說漏了出去。」

  古總管等人早早就把兩位主子送回房去,臨去之前就只差沒說「春宵一刻值千金」這類羞人的話。

  終於,在房裏只剩下他們二人時,她忍不住抱怨,嬌顏羞得像是塗抹了胭脂,除了紅鴛是罪魁禍首之外,她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雖說那丫頭一開始姿態頗高,不願意與鷹家人太過親近,不過,因為她將蘭嬤嬤等人都送回宮去了,紅鴛一個人百般無聊,逐漸地與鷹家的下人們開始說話打交道,日子久了,感情竟然還挺好的。

  鷹揚天的表情看起來漫不在乎,他確實覺得古總管等人的反應太過誇張,就大概只差沒有膜拜天地,感謝上蒼的恩賜,但是,看她被他們一鬧,給鬧出了滿臉嬌羞,他就覺得有趣。

  沒聽見他的回應,身後明明就站著個人,卻是一片寂靜,那存在感反而更加明顯,福滿兒站在原地沒敢回頭,背心熱熱的,像是要被身後那人的視線給望穿了一樣。

  他腳步靜悄地走到她的身後,低首嗅聞著她的發絲,聞到了一絲花的香氣,那氣息該是玫瑰水的味道,但是揉合了她的體溫,更添一絲芳馥。

  「現在還來得及,你還可以逃開,我不會勉強你。」他低沉的嗓音滑出唇問,輕輕地拂在她的額際,只差一點點就要印上她披著柔細鬢髮的肌膚。

  「我不逃。」她一動也不敢動,像是正在被品嘗味道的獵物,已經是身不由己了,「我要給你家人,在這天底下,沒有人比我更有正當的身份給你家人,所以我不逃。」

  「轉過來看著我。」對於她的說法,從他平靜的表情之中,無法看出來他真正的心情。

  福滿兒頓了一頓,才緩慢地轉過身,抬起美眸看著他俊美的臉龐,一瞬間,像是被他沉魅的眼眸給懾去了魂魄般,心口窒了一窒。

  這時,他大掌包覆住她的小手,拉著她往寢房走去,腳步不疾不徐,像是兩個人牽著一起散心那樣的悠蕩緩慢。

  跟隨在他的腳步之後,看著他寬大的背影,福滿兒一顆心在悸動著,時間的流逝像是一晃眼,卻又像是永恆般就要凝滯在這一刻,她在腦海裏找遍了所有的字句,卻無法找出最好的形容描述她對他的感覺。

  兩個人面對面站在寢榻前,他斂眸看著她,動手逐一地卸除她頭上的發釵與珠鈿,隨興的就擱落在地上,珠穗砸地的聲音清脆無比,成了福滿兒除了狂亂的心跳之外,唯一能聽見的聲音。

  終於,當最後一個玉扣被卸除時,她一頭青絲如緞般迤落在身後,如烏墨般的發色將她雪白的臉蛋烘托得更加分明,紅潤的雙唇鮮豔欲滴。

  他修長的十指像是挽著流水般,沒入在她的發絲之間,他捧住她的頭,仔細地端詳著她的臉蛋。

  「沒想到這樣一看,我家娘子原來還頗有姿色的呢!」他勾唇微笑。

  「在這之前,你就覺得不好看嗎?」她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該為他的話感到高興或悲傷。

  話才一出口,她就覺得自己不該問,畢竟,眼前這男人天天瞧著自己在鏡中映出的絕色,任何女子在他的面前怕都成了庸脂俗粉了。

  「不,以前也好看,不過,現在的樣子瞧著令人動心。」話聲才落,他已經封吻住了她柔軟的唇瓣,像是要剜進她心坎兒裏的深吮,那力道就激狂而且充滿侵佔的,讓她覺得像是被狂風暴雨給席捲,完全的措手不及。

  就在她覺得快要喘不過氣的時候,他終於放開了她的唇,扣著她腦袋的修長指尖微微加重了力道,眸光低斂,一瞬也不瞬地瞅進她的眼瞳裏。

  「還是決心不改嗎?」

  「是。」她點點頭,被他瞧得心慌得緊。

  他勾唇泛起一抹淺笑,過人的好眼力沒讓他忽略掉她眼底的那抹心虛,他笑而不語,將她按倒在床榻上,修長的身軀強勢地覆落在她身上,卻只是撫摸著她柔軟的臉頰,動作十分溫柔。

  福滿兒心跳得飛快,他看著她的眼神仿佛在欣賞著一件珍玩,持續的沉默讓她感覺到手足無措,她勉強自己冷靜下來,卻被他遊移的碰觸給撩弄得像是一池被吹皺的湖水,不平靜的蕩漾直往心坎兒裏去。

  如果像是一陣風暴的席捲那倒好了,至少,可以令她無暇思考,而他像是刻意放慢的動作,像是留白的空間,讓她不由得想到了一些事情。

  一些她從來沒讓自己思考過的事情。

  她只是一直想著要生他的孩子,只想著這是她唯一可以為他做的事情,想著要成為他的家人,不讓他覺得孤單,卻沒讓自己思考生他的孩子,代表著她接受他變成最親近自己的男人,代表著要與他發生親密關係、代表著……代表著許多事情。

  如今,他雖然變得不太討厭,至少,不像一開始令她覺得抗拒,但是,僅僅只是不討厭的心情,無法直接變成喜愛。

  福滿兒的心裏非常清楚,對他,只是不討厭,卻不是喜愛!

  過分的意亂情迷可以讓人輕易地忘了所有事情,但是,鷹揚天偏偏就不這麼做,他十分緩慢地解著她的衣衫,明明在紅鴛存心成全之下,在她身上所有的系繩都非常好解開,但是,他卻比平常多用了幾倍時間。

  他的唇,就像細雨般輕落在她白細的粉頸上,不斷地往下,直到埋進了她的胸口。驀地,他抬起眸,一如他的預料,在她漲紅的臉蛋上,一雙眼睛死命地緊閉著,仿佛此刻在她身上的不是自個兒的夫君,倒像是醜惡的夜叉,令她連看都不願意看。

  忽然,像是著了定身咒似的,他撐起了長臂,所有的動作在一瞬間停頓了下來,斂眸定定地瞅著她。

  對於他為何突然停下來,福滿兒感到疑惑不解,睜開了雙眼,正視他俊美的臉龐,「夫君,怎麼了嗎?」

  她心兒惴惴,以為又像上回一樣,忽然停了下來,才知道原來一切不過是在戲耍她而已。

  「你確定自己真的有決心嗎?」他眯細眸,直瞅進她的眼底。

  「我有!」她急促地說道,「你不必顧慮我,請繼續。」

  「可是,我覺得你的樣子不似羞怯的娘子,倒像是要被我給宰了的肥羊,把身子給我感覺倒像是從容就義了。」

  「我……我只是緊張而已,每個女子都會有這麼一次,過了也就好了。」她困難地吞了口唾液,給自己找了合理的藉口。

  「是,過了也就好了,也就習慣了,然後,從容就義就成了麻木不仁,說我先前請安像是按表操課,那你這算是什麼呢?」他挑挑眉梢,冷笑了聲。

  「你說話……可以不要那麼壞嗎?」她瞪著他,一臉不敢置信,同時也覺得氣惱,因為他字字一針見血,她實在說不過他。

  「行!只要你別教我逮著話柄,我自然不會說話氣惱你。」他挑挑眉梢,說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福滿兒瞪著他,好半晌,才終於洩氣似地歎了口氣,「我以為自己可以瞞得過你,可是,終究我還是小覷了你洞悉的本事,是,在我的心裏確實還有一點掙扎,不是不情願與你圓房,而是……就像是心裏還有個小疙瘩似的,讓我越是想要否認,就螫得我越難受,對不起,在我的心裏還是有失望,會想如果你是九王爺該多好?想如果我喜歡的人是你,就不會有問題了。」

  聞言,鷹揚天看著她的一雙眼眸,在瞬間變得十分沉黯,就像是烏墨般暗不見底,誰也不能從那雙眸子裏瞧出他心裏的想法。

  冷不防地,他勾唇笑了,動手開始替她將剛才解開的衣衫穿上。

  「你在做什麼?」她被他的舉動給弄糊塗了,急忙地按住他的手。

  「被你這麼一說,我還能有心情繼續嗎?」

  「可是……」

  「慢慢來吧!我又不是即將要被處刑的死囚,沒急著要留下自己的種,所以你也不必勉強自己,你自己不難受,我瞧了都覺得不舒服。」

  說到底,他考慮的不是她,而是為自己的心情著想了?

  福滿兒抬眸瞅了他一眼,心想有時候真希望這男人說話可以不要那麼老實,幾乎到了令人感到歹毒的地步。

  他冷笑了聲,高大的身軀隨興不羈地躺落在她身畔,「對我說說看,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喜歡上九王爺的?」

  福滿兒不習慣與他躺得如此親近,才想微微挪開身,就被他給霸道地攬了回來,纖細的腰身被牢牢地箝住。

  「一定要談這件事嗎?」她小聲地說道,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因為沒料到他會忽然提起九王爺的事。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喜歡他,他比我好嗎?」

  她搖了搖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只是抿唇苦笑了聲,「我喜歡他是在嫁你之前,這怎麼能比較呢?」

  「說吧!就算不知道怎麼說起,我也要聽你說。」他修長的手指梳弄著她如絲緞般的發,輕笑了聲,「反正咱們本來就已經打算今晚會少些睡眠,正好我現在也不困,你可以慢慢說,我聽著。」

  「你莫不是要向我追究吧?」追究她的心裏另有所屬。

  福滿兒想到這一點可能性,心頭惴惴,抬起眸看他。

  「你說呢?我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嗎?」鷹揚天輕笑了聲,巧妙地掩飾住瞳眸之中的詭色,是啊!他確實不是一個大度的人,不過,也沒小器到要追究她心裏頭裝的人不是他,至少,他對她沒在乎到那種程度,「我可以容許你喜歡九王爺,可是,身為你的夫君,你不覺得我至少有知道理由的權利嗎?」

  話落,一陣久久的沉默,像是一顆石子般沉沉地壓在福滿兒的心上。

  她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但是,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鐵了心了,沒要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今夜怕是不肯善罷甘休了。

  鷹揚天沒有催促她,只是執起她一束青絲,以長指卷了又放,放了又卷,充分地感受那輕柔好撫的觸感。

  「我喜歡他的灑脫。」她輕聲地開口,打破了沉默,「也喜歡他的淡泊,這麼多年來,他雖然帶兵打過不少勝仗,可是總是不求功勞,總讓其他的王爺給爭著要去了,雖然他比我和月妹妹年長了十餘歲,可是總不嫌我們小,會帶著我們玩耍,因為玩在一起,一開始並沒有特別惦掛著他,但是等到發現自個兒竟然會嫉妒他與月兒妹妹要好時,才知道自己的心上已經有了他的存在,不由自主的總是會想他。」

  「灑脫?淡泊?想想這確實是你這傻瓜喜歡的調調,這些年來,九王爺確實將自己隱晦得極好,可是,你以為這就是他的真面目嗎?」鷹揚天挑起一邊眉梢,勾唇冷笑道。

  「難道,你也與人們一樣猜疑九王爺與義母之間有嫌隙嗎?」她笑著搖頭,總是才稍微閃躲開來,就又被他拉了回去。

  「其實,那只是外人的猜測,我在宮裏那麼多年,看得比誰都清楚,沒錯,九王爺是銀紼公主一手拉拔長大,與她的感情深厚,在入關之後,長公主被送去葛蘭國和親,人們都說是義母想要獨佔義父的寵愛,不願意他接納沒有血緣關係的長公主,才會主張讓她去和親,但那都只是訛傳。事實上,是長公主不願意待在京城裏,才向義父自請去和親,是人們把皇室裏的恩怨想得太複雜,才會擅自加油添醋。」

  明明屋裏的火盆已經燒得十分暖和,身下的暖炕也極暖,但是,在這冷冷的除夕夜裏,懷裏抱著她又暖又香的嬌小身子,感覺出乎意料地宜人。

  「但是,決定對葛蘭國出兵,殺了國主的人是皇后,這一點,你總該不能否認吧!」他像是談論著天候般語氣淡定,拉著她纖細的手臂擱上他的頸項,這個姿勢讓他可以更容易摟住她的腰肢。

  她有些抗拒與他像是要貼在一塊兒的擁抱,微微地掙扎了下,最後還是被他給勉強擱了上去。下一刻,他的長臂已經圈繞住她的纖腰,「那……那是逼不得已的,葛蘭國主造反,自然要出兵平定,九王爺不是三歲孩子,不會不懂義母的用心良苦。」

  終於如願抱住了她的腰身,他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或許是因為他孤獨了太久,而她又太令人毫無防備,所以反而令人更加想要擁抱與依賴吧!「可是,那依舊不改皇后殺了國主的事實,他是長公主的丈夫,自己的夫君被殺害,長公主真的能夠無怨無恨?」

  福滿兒看他笑得像個男孩般稚氣,說的話卻又是字字一針見血,奇妙的違和感竟在他俊美的臉龐上揉合得極好。

  鷹揚天用笑臉掩藏住深沉的心思,他不以為當初皇后將滿兒嫁給他,是為了成全自己的女兒與九王爺在一起,當初要替滿兒找夫婿,九王爺明明就是比他更好的人選,最後婚事卻落在他身上,裏頭不無皇后對九王爺的猜忌。

  現在,她如願將滿兒給嫁出宮,之後,在心裏盤算的應該就是珂月公主的婚事,而那個人選想必也不會是九王爺!

  滿兒與珂月都是皇后的掌上明珠,她行事十分小心謹慎,絕對不會冒一丁點兒險,讓她們遭遇到任何危險!

  「反正,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絕對不是。」一個是視若親娘的義母,一個則是自己的心上人,福滿兒說什麼都要維護他們的名譽。

  鷹揚天揚起一抹淺笑,不想與她繼續爭執下去,「我想你不太急著讓自己接受我,為了讓咱們熟悉彼此,從今而後咱們就同房睡,從明天開始,每天在我出門之前,你必須主動給我一個親吻,好讓你適應與我親近,這個提議你以為如何呢?」

  「一定要嗎?不能是由你……主動嗎?」她臉紅不已,囁嚅道。

  「由我主動的話,你不以為失去了意義嗎?」他挑挑眉梢,一副她這是在說什麼傻話的表情。

  福滿兒瞪著他,想這男人不只是嘴巴壞,就連嘲弄的表情都可惡得令人髮指,但她最後只能妥協地點點頭,「好,我知道了,我聽你的話就是了。」

  

  一直以來,福滿兒就沒覺得鷹揚天是個好相處的人,但是,直到今天早上,她才徹底地發現自己所嫁的是一個挺惡劣的男人!

  「公主,看看這匹蜜合色的實地紗,織得可真夠扎實,夏天穿的話太厚了些,不過乍暖還寒的春日裏穿著,剛好夠透氣,也夠暖和。」傅夫人拿起手裏的布匹,呈到主子的面前,笑著說道。

  「是,是這樣沒錯。」福滿兒笑著點頭,拿起了另一塊月白色的紗羅,「我倒是看中了這塊軟煙羅,這顏色質地輕,給夫君在炎炎夏日裏穿正好,要是今年夏天如同昨年一樣炙熱,就正好可以派得上用場。」

  「公主的眼光真好,咱們爺模樣俊俏,公主挑的顏色剛好都合稱。」傅夫人此話一出,在旁邊的幾家夫人都贊同地點頭。

  才剛過春節,天候仍舊十分寒冷,不過隨著天候漸暖,衣服自然也就要穿得單薄,雖然鷹家不鼓勵鋪張,但是,為了不讓門面寒酸,適時地添些新衣,也總是必要的。

  所以,今天幾家夫人想要出門挑布料,也邀了福滿兒一起出來,說是女人家一起出門透透氣兒,除了挑布之外,也可以添些胭脂水粉,順道還可以去挑些首飾,反正幾個女人家在一塊兒,能做的事情多得很。

  才提起鷹揚天,幾家夫人就三言兩語地笑說著他們夫妻二人的感情日漸好了,鬧得滿兒嬌羞得說不出話來。

  一連幾日與他同床共枕,倒是相安無事,原先她感到十分緊張,但是,常常他回房時都已經是三更天了,她就算是撐著沒睡,也都已經是困得不行了,自然也提不起力氣緊張了。

  說起來,他稱得上相當君子,說要與她培養感情,就真的一點也不逼她,但就在她覺得他真是好人時,每天清早他卻又會像個無賴般向她討吻。今早,似乎厭倦了她總是給他蜻蜓點水般的親吻,竟然就歎了口氣,說她還真是千篇一律,沒創意、沒變化到令人覺得悲傷的地步,話一說完,也不給她辯解的機會,大爺他竟然擺擺手調頭就走了!

  想到今天一大清早就被他鬧得啞口無言,福滿兒就忍不住又急又氣,是!她就是沒創意沒變化,但怎麼可以怪她呢?

  他是想要一個黃花大閨女想出多與眾不同的親吻啊?

  想要她有創意有變化,他大爺就出一張嘴皮子,是不會親自教教她嗎?

  驀地,福滿兒被自己的想法給駭住了!

  她竟然一點也不介意讓鷹揚天來「教」她如何親吻!

  福滿兒美眸圓睜,伸手掩住了紅得發燙的臉頰,無法克制自己回想他那張嘴唇親起來的觸感,那溫度、那柔軟,還有屬於他的氣味!

  「小姐,你沒事吧?你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古怪。」紅鴛看著主子又喜又嗔的表情,忍不住擔心地問道。

  「沒事,沒事!」她飛快地搖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卻在這時,背上傳來一記如針刺般的疼痛,她吃疼不住,咬牙低吭了聲。

  「小姐?」紅鴛趕緊扶住主子。

  「別張揚,小聲些。」福滿兒趕緊示意她噤聲,轉眸看見各家夫人還是高興的在挑布,剛好傅夫人的視線往這裏投過來,滿兒也回以微笑,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回頭時才小聲地對紅鴛說道:「好些日子沒進宮了,家裏的紫雲膏應該還有剩下吧?」

  「還有小半罐。」紅鴛點頭,露出擔心的表情。

  「沒事,別那麼緊張。」滿兒笑著安慰,強忍住又一次的刺痛,「不過就是老毛病又犯了,別大驚小怪,咱們回府再說吧!」

  說完,她掙開紅鴛的攙扶,無視她擔憂的眼神,轉身走向幾家夫人,白淨的臉蛋上滿漾著微笑,重新加入了眾人挑選布匹的行列之中,談笑風生……

  「不能進房?為什麼?」

  沒料到會被紅鴛擋在門外,鷹揚天只是淡淡地挑起眼眉,雖是不慍不火的表情,卻教人見了心驚膽戰。

  「因為……因為……」紅鴛勉強自己鎮靜心神,告訴自己好歹是小宮女出身,在宮裏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眼下不過就是把人給擋在門外不許進去而已,小事一樁,不怕不怕!

  「因為?」一連聽她說了好幾個「因為」,他還真怕她因為到後來,把要說的話給忘了。

  「就是因為……」紅鴛抬眸瞅了姑爺一眼,光是看著那張過分俊美的臉龐,就足以使人心跳加快,更別說被那雙深邃的眼眸給定定地瞅著,只是看著都是以教人忘記該怎麼說話。

  「如果你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就讓你家主子親自當面對我說。」說完,鷹揚天兀自越過她的身畔,就要推門而入。

  「不行!」紅鴛想到剛才主子耳提面命,無論如何都要她將姑爺給擋在外頭不許進去,她整個人張成了大字形,誓死護住了門口,「小姐說……說她困了,請姑爺今晚回自己的房裏歇息,她想一個人睡。」

  聞言,鷹揚天眸色一斂,在唇角勾起的一抹淺笑將心思掩藏得極好,「好,她想自己一個人睡可以,不過,我聽說她今天晚膳進得不多,剛好我肚子餓了,想要她陪我吃一點。」

  話才說完,他趁著紅鴛還在苦思著如何回話時,箭步上前,推門而入,待她急忙在身後想要拉人時,已經來不及了。

  「姑爺!不能進去,小姐她……」

  躺在床上蜷成一團的福滿兒聽見有人進門的腳步聲,已經是痛得冷汗涔涔的她就連說話都覺得喘不上氣,「紅鴛,別讓他進來……我不想教他瞧見我這模樣,別讓他進來……」

  果然不出他所料,什麼想要一個人睡,不過都是謊話連篇!看見她說得都快哭出來的樣子,鷹揚天語氣不善地說道:「口口聲聲要我把你當家人,原來竟是你將我當成了外人?」

  「夫君?」

  沒料到進來的人是他,她嚇了一大跳,睜開眼睛看見他陰霾得像是山雨欲來的臉色,她半晌怔忡,說不出話……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8:53 AM

第七章

  「對不起。」

  這句話,福滿兒不知道已經說了幾十次,但她無法停止自己不說下去,想到剛才他受傷的臉色,她就覺得好愧疚。

  他說得沒錯,口口聲聲要他拿自己當家人,可是真有事時,竟然是要他置身事外,好聽說來是不想麻煩他,但是,終究到底還是見外了。

  此刻,她伏臥在床榻上,衣衫褪至腰際,露出了大片背部,讓他坐在一畔替她塗上止痛的膏藥。

  「我說了,我沒生氣。」鷹揚天鐵青著臉,卻不是在生她的氣,而是覺得心驚與心痛。那日,他沒瞧仔細,原來,盤踞在她背上的這片傷疤,遠遠比他想像中嚴重,一整片赤紅糾結,與她本來的肌膚相較起來,顯得無比猙獰,「這傷太醫是怎麼說的?傷好了怎麼還會痛呢?」

  「太醫說,這傷當初感染得太深,表面上雖然是好了,傷口卻長了紅色的腫肉,這毛病是好不了的,腫肉像是活的一樣,要長的時候會痛,卻又說不準什麼時候會痛,擦這紫雲膏也只是止疼,可以鎮靜消腫,但治不了本的。」她搖搖頭,苦笑道。

  鷹揚天抿緊雙唇,指尖沾著藥膏輕擦那紅色的肉疤,他說不出來心裏究竟是什麼感覺,像是胸口要被人撕成了兩半。

  「很醜陋吧?」她又是苦笑,眼眶裏有著淚,「我不是存心要與你見外,我不想讓你看見它,不想讓你把我身上這醜陋的東西瞧得那麼仔細。」

  「不要再說了,我明白,都明白了。」他想起了那日在小亭閣時,她說自己是殘缺之身,想來她對這傷疤是多麼的在意!

  「唔……」忽然又是一陣椎心的刺痛泛起,她咬唇忍住了嗚咽,而且,不只是如針刺般的痛,還伴隨著像是從骨子裏透出的癢感,更教她覺得難以忍受,讓她無助得想要哭出來。

  「不要忍著,要真疼就喊出來。」

  「不要,我不要。」她咬著唇,顫顫地深吸了口氣,「要是真喊出疼,好像我就輸給它了一樣,我不要。」

  「笨蛋,輸給它又如何?喊出來,就只有我聽見而已。」他拉上她的衣衫,作勢必像是要將她整個人給包裹住一般,躺臥在她的身畔,讓她背對著自己,一雙修健的長臂將她給擁進了懷裏。

  以往在宮裏背疼時雖然也有人照看著她,但是,備受呵護的感覺卻遠遠不如他此刻的這個擁抱,她抿住嫩唇,心口一片浮熱。

  「紫雲膏都塗了不少了,怎麼還是疼呢?」對於這結果他感到既不解也焦躁,真寧可代她受疼算了。

  「其實,這兩年來擦紫雲膏已經不如以往那麼止疼了,可是,我不想讓義母他們擔心,所以一直沒敢跟他們說。」

  對於她的吐實,他一方面覺得與她親近,卻又一方面為了她所說的實話覺得憂心,難怪她上次著了風寒鬧背疼時,紅鴛會說她是一邊擦著藥,一邊掉眼淚,原來是就算擦了藥,這赤紅的疤痕還是很痛。

  「說說這傷是怎麼來的?」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我不想說,不要……不要逼我說。」她像是下意識想要抵抗談論這件事情,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

  但是她這反應卻教他更加狐疑,「說明這傷的來處竟然比談論九王爺更加困難,你的態度令我更加好奇了,所以,你非說不可。」

  「你好惡劣。」她悶聲地說。

  「惡劣?我記得先前才聽你說過,我不如你想像中那麼壞,是不?」他以子之矛玫子之盾,把她的話拿來應用得十分巧妙。

  福滿兒知道自己聰明的話,就不該浪費力氣與他爭執,而且,現在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與他對抗了。

  一陣久久的沉默,久到以為她不會開口了,柔軟的嗓音才幽幽地從她的唇間被吐出,「是二娘。」

  「尤氏?」

  「是,是她拿熱燙的鐵杓子燒出來的。」福滿兒沒有看見,當她說出這句話時,身後男人的眼眸在一瞬間浮掠過詫異、震驚,與心痛,「她賴我害得年僅三歲的小弟被熱水給燙傷了腿,其實,她一直就沒讓我親近那一雙異母弟妹,都是她親信的奶娘在帶著,我怎麼可能害他傷了腿?可是,奶娘一口咬定是我在弟弟身上潑了滾水,二娘為了懲罰我,不只是打我,還讓人將鐵杓子燒得滾燙,重重的往我的背上烙,要我也嘗嘗被燙傷的滋味。」

  「雖是個烙傷,但是,只要即時處理,小心照顧,應該也不會留下這麼嚴重的傷痕才對,你爹呢?就沒護著你嗎?」

  一抹淺淺的苦笑泛上她的唇畔,「二娘弄傷了我,很快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她想要掩飾自己的錯誤,將我關進了房裏,讓我吃了昏睡的藥,告訴爹說我得了風寒,已經找大夫來看過了,說怕傳染給他和弟妹,所以讓我待在房裏,也說她會小心照料我的,爹後來說他並沒有疑心,但是他心裏很高興,很欣慰二娘願意照顧我,他希望這是一個改善我們關係的轉機,所以就由得二娘做了。

  那幾日,二娘就讓人在我傷口上胡亂塗小藥,我的傷越來越嚴重,聽說潰爛到血肉模糊的地步,要不是家裏與我娘親近的秦嬤嬤想盡辦法,通知了在宮裏的義母,只怕我一條小命早就沒了。」

  「我不信以皇后的個性,她會對尤氏善罷甘休。」鷹揚天的眸底閃過一抹冷冽,要是他絕對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聞言,福滿兒忍不住輕笑了出聲,「是,聽你剛才所說的話,會讓人以為這麼多年來陪在義母身邊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因為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就是義母的個性,她常說錯誤的慈悲,只是對自己與親近之人的殘忍,當時,在我遲遲未脫離險境時,義母就說了重話,要是我有個萬一,她讓二娘與兩位弟妹給我賠命,誰來說情都不饒,義父也不阻止,他知道義母因為孩提時的遭遇對我感同身受,才會如此震怒。」

  「但你最後還是好了,尤氏仍舊沒有得到懲罰。」說完,他輕哼了聲,對於她說自己懂皇后的心思,心底頗不以為然。

  「誰說沒有呢?在我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裏,二娘被關進了死牢裏,在牢裏吃了很大的苦頭,義母說,對於一個孩子都尚且狠心下毒手,那便是連禽獸也不如,自然也不必以人待之。」

  最後一句話,她的嗓音極輕淺,但鷹揚天卻能聽出裏頭的玄機,不必以人待之?好一個皇后!

  「最後,是爹進宮來向我勸說,要我去向義母求情,那時候我的傷雖然好了大半,可是,太醫卻已經直斷傷好之後,會留下很嚴重的疤痕,義母知道了自然是不肯輕饒二娘。我對義母說,她是為我出頭的,我自然是不好說什麼,可是,我想要是娘親在世,即便是爹負她在先,但是,她也絕對不會樂見福家家破人亡。

  義母一直都很喜歡我娘,說有她陪在身邊,就自然覺得舒心。幾天後,二娘就被放出死牢,不過死罪雖免,卻是活罪難逃。聽說,好好的一個人進去,出來時差點是面目全非。」

  「那是她罪有應得。」他嗤之以鼻。

  「夫君……」她喚了聲,卻是欲言又止,覺得他似乎不是太樂意聽見她說他處事的作風像義母,就連語氣都是一個樣子,或許義父早就發現了吧!早先義父與他的親近,或許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樣,覺得奇妙又有趣。

  「嗯?」他挑挑眉梢,不明白她話為何只說到一半,同時挪了下姿勢,伸長了墊在下方的長臂,剛好讓她的頭可以枕在他的臂膀上。

  福滿兒很自然地順著他的姿勢,將臉枕上他的手臂,感覺整個人就像是要陷進他的懷抱之中,宛如一隻被包覆得極好的蝶蛹,就要等待著孵化一樣。

  「我只是想對你說,一開始不想告訴你,是因為這傷痕代表著福家的家醜,既然已經過去了,我就不想再提起它。」她避重就輕,在他沒瞧見的角度俏皮地吐了吐舌尖。

  「是這樣嗎?」像他這種長了心眼的人,實在很難相信那就是她剛才未竟的話語。

  不過,他也不想追問,大手輕撫著她小巧的下頷,指尖緩慢地遊移過她纖細的頸項,他湊唇輕吻著她耳後,從她的耳廊到柔軟的耳垂,然後是她頸側跳得飛快的脈搏,一寸寸地撩開她裹身的衣料,吻過她微微瑟縮的膀子。

  明明一陣陣像是針刺般的疼痛,伴隨著他的唇不斷地吻著,溫熱的氣息在不平滑的肌膚上拂著。一時之間,疼痛的感覺像是被混淆了,讓她不知道該感受痛楚,或者是他不停地啄在膚上的親吻。漸漸地,或許是藥效發作,又或許是他的吻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竟然覺得不似先前痛苦。

  「明天起,我會派人去為你找藥,可以讓你止疼的藥,可以為你去除這傷痕的藥,好讓你不再那麼痛苦。」

  他低沉的嗓音,伴著一個又一個的親吻,輕吐在她的肌膚上,他每多說一個字,她的肌膚就感覺到一陣暖熱。

  「沒用的……」他的話語、他親昵的碰觸,都令她的心頭不自禁地浮熱,令她原本痛得失了血色的臉蛋,浮現兩抹嫣紅,「在宮裏的時候,義父與義母曾經令太醫院要找出最好的藥方給我止痛,剛才你替我抹上的紫雲膏已經是最好的藥方,不可能再找到更好的了。」

  「宮裏的太醫找不到,不代表我也找不到。」說著,鷹揚天勾起一抹淺淺的笑痕,長臂越過她的脅下,橫過她的雙乳之間,輕扣住她的鎖骨上方,微微地施力,讓兩人之間的距離更加親密,「不要小看我這個天下第一皇商,只要我的買主能出得起價錢,我就能找到買主所需要的東西,哪怕那玩意兒再罕見,我就是有辦法將它給找出來。」

  「我不是你的買主,是你的妻子。」過分的親密讓她忍不住屏息,讓她只能感受到他的撫摸,而非痛楚。

  「如果買主需要的東西都尚且如此,那妻子所需要的藥,自然要更盡心盡力去取得了,該是這道理的,是不?」

  不只是他所說的話,還有他說話的語氣與嗓音,都充滿了令她心情蕩漾的呵哄,令她覺得心窩兒裏直湧出暖意。

  「是不?」他逼著她回答。

  一時之間,福滿兒不知道該從何答起,明明也不過就「是」與「不是」而己的答案,竟然只是想著就教她臉紅不己。

  「是。」她點點頭,不過是個簡單的字兒,卻令她的心窒了一窒。

  不過就是個「是」字,但是當這個字從她的嘴裏被吐出時,她感覺自己是備受嬌寵的,被這個身後抱住她的男人給寵愛著。

  因為是他的妻子,所以地位更加特別。

  他的話給了她這樣的一個認知,緊緊地把她的心給揪著了。

  鷹揚天得到她的回答,滿意地笑了,渾厚的嗓音從他的胸膛輕震而出,不安分的大掌往下游走,從她平坦的小腹,來到雙腿之間令人害羞的地方。

  「夫君,你的手……這是在做什麼?」她心跳得飛快,喘息著,差點就被一口息兒給噎住,讓她就連要開口說話都十分困難。

  「我想給你止疼。」

  「我疼的地方是背,不是……」她倒抽了一口冷息,感覺到他溫熱的大掌滑入了她褻褲交折的縫隙,無比自然地侵入了她雙腿之間,覆住了她最嬌羞的私密。

  「既然紫雲膏已經止不住你的痛,那就只好轉移你的注意力,讓你不要只想著痛。」他輕軟的嗓音像是愛撫,伴隨著飽滿的唇瓣輕輕地滑過她頸後的嫩膚,身下,指尖緩慢地揉開她飽滿的花瓣,覓著了最嬌心的敏感,或許是因為被親吻的曖昧給挑逗了,在那柔嫩之內濡染著一絲濕潤。

  但還不夠。

  他勾起一抹淺笑,修長的指腹來回地剜揉著,讓那抹濕潤越來越擴大,直至他的手指與那嬌心有了充分的潤滑為止。

  「住手,夫君,別這樣。」她想要制止他的手,卻被他用另一隻大掌給反握住,按制在她的胸前,她的掙扎絲毫沒有改變現狀,他的指尖散漫開來,在她的小腹深處如火般氾濫了起來。

  「別抗拒。」他低沉的嗓音像是咒語般,讓她全身泛起一陣戰慄,與她身子裏肆虐的快感起了強烈的反應,「今晚你要多少快樂,我都可以給你,直到你忘記疼痛為止。」

  「可是,可是我覺得這樣的止疼方式,好奇怪。」她喘息著,一句話兒都說不全了,她羞人地發覺到被他觸碰到的地方越來越濕潤,像是被人傾倒了蜜水,令她感覺到無比的甜美,幾乎到了令人覺得罪惡的地步。

  「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就該不擇手段才對。」他微笑,順著她蜷起的身子俯首,一次又一次的揉撚,越來越加快速度。「身為我的娘子,你應該要習慣這是我一貫處事的作風。」

  「不。」福滿兒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不同意他所說的話,還是在抗拒著陌生卻強烈如潮般的快感向自己湧上。這一刻,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以及他肌膚厚實的觸感,與他在她身上掀起的強烈歡愉交揉在一塊兒了。

  她覺得飄浮,覺得喘不過氣,胸口飽飽的熱氣讓她就像要飛騰了起來,但不斷在身子裏蔓延的酸軟快慰卻又像漩渦,仿佛只要再差一些些,就要將她拉向無止境的黑暗深處。

  她嬌吟出聲,雙手緊捉住他的手掌,生怕就要被吞沒,卻又渴望著被從不斷堆疊的快感中解放。這一刻,太多的歡愉幾乎教她感到痛苦,她苦無出口可以解脫,像是只被困在牢籠裏的鳥兒,渴望著可以飛逃而出,但她不知道在盡頭等待自己的,又是什麼光景。

  終於,就在一瞬之間,短短的一瞬之間,不受她的控制,就忽然到來了,她渾身緊繃,卻覺得解放,在他的懷裏攀上了難以言喻的頂端,像是被拋入了花蜜之間,甜美的滋味教人不敢置信,卻是再真實不過了!

  早晨的天光,像是一束又一束柔軟的絲線般,淡淡地,亮亮地,迤邐進屋子裏,長長地,拖至了床榻之間的矮檻上才止住。

  明明昨兒個晚上背疼得厲害,但是,福滿兒今時晨醒來時,卻像是做了一場難以形容的美夢般,感覺到滿足而且快樂。

  她輕俏地起身,不吵著身旁的男人,倚坐在床畔,靜靜地瞅著他。

  無論看過他多少次,她都會在心裏覺得不可思議。

  他那眉、那鼻、那唇,怎能生得如此好看呢?

  在未與他成親之前,每回見他總是不經心的,又或者說,她不想正眼瞧他,總覺得他的面容太過陰柔,可是,在與他真正相處之後,才發現他的眼神是沉穩而銳利的,被他淡淡地瞟過一眼,就能感受到那懾人的威力。

  就在她瞧得出神的時候,他那雙原本緊閉的眼眸忽然掀開了一小條縫隙,在瞧見她之後,就又合上了。

  鷹揚天抬起大掌,反握住她擱在他枕邊的纖細手腕,似乎沒打算清醒,輕沉的嗓音略帶了一絲含糊,「還疼嗎?」

  「不疼了。」她笑著搖頭,看見他雙眸依然慵懶地閉著,像是耍賴的孩子不肯起床一樣,明明是個大男人了,卻令她覺得可愛。

  「什麼時辰了?」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光,「看這天色,應該還未過寅時——」

  話聲未落,她已經被他冷不防的一個擄掠給抱進懷裏,整個人跌進他的胸膛上,臉蛋被他的大掌給按進了頸窩,讓她的驚呼聲只能吹呼在他的頸上。

  他側過臉,剛好貼在她的頰邊,令兩人的姿勢顯得十分親密,「既然還未過寅時,就表示天色還早,再睡會兒。」

  「不困了。」她紅著小臉,小聲地說道。

  怎麼還能睡得著呢?

  福滿兒一顆心狂跳著,在他的懷裏,她什麼都無法思考,只能感覺他的氣息與溫度就像是絲線般,要將她給密密地纏繞住一般。

  「不困了也躺著陪我睡。」他專斷的語氣近乎蠻橫。

  「我怕咱們一起賴床不起,要教奴才們取笑了。」她使勁兒想要推開他,卻發現他根本就是文風不動,忍不住在他的懷裏小聲叫道。

  「他們不會取笑,是羨慕,因為只有恩愛的夫妻才會一起賴床。」他將臉埋在她的發絲之間,享受著那馨香的氣味沁入鼻息之間。

  「說不定他們心裏不跟你一樣想法。」與他如此親近,讓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吐在他頸膚上的氣息輕輕顫顫的。

  福滿兒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明明是同一個男人,同一具懷抱,相同的好聞氣味,可是,她卻比一開始更加心旌神動,絲毫沒有因為習慣了這個男人而變得平靜坦然。

  她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昨夜,但是卻又不敢仔細去想,如果只是被他碰觸,就已經是如此舒服的滋味了,那麼,她不敢想像與他正式圓房,會是怎生的一番光景呢?

  「那日,我沒問你,你說當皇商是為了要得到權力,可以接近朝廷,扳倒那個害鷹家家破人亡的狗官,那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嗎?」經過昨晚,在她的身上與心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塊地方是瞞著他的。所以,她也想知道屬於他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些些也好,像是不甘心似地,想要從他身上贏回一些。

  鷹揚天原想一笑帶過,說大清早的提這些事情晦氣,不過,當他的視線觸及她眸裏的清澈,嘴巴就像不再受他管束,自個兒開口了。

  「就快了。」他長指梳著她的發絲,淡聲說道。

  「我不能阻止你做想要做的事。」她彎起一抹滿滿的笑容,那笑容太滿,讓她兩隻眼睛都眯成了一弦月牙,巧妙地遮掩了眼底的擔憂。她是單純,卻不天真,長年待在義母身邊,官場上的惡鬥風險就算不是親眼所見,也會有所耳聞,「但我希望事情結束之後,咱倆能夠一直過著平靜的日子,有你,有我,再加上幾個孩子,一家子,過平靜日子。」

  假山流水,雕樑畫棟,就連一般人會疏忽的邊邊角角,也都是裝飾得極美輪美奐,要不是親臨其境,真教人難以想像在一堵平平凡凡的宅門內,竟然會有一番如此別致的風情。

  福滿兒被請坐在廳前的首位上,她知道自己的到來給這裏的人帶來不小的騷動。這時,門外傳來了急遝的腳步聲,杜寅娘與幾名姑娘急忙地趕了進來,見到微笑坐著的福滿兒,好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杜寅娘參見公主殿下。」她定了定神,給面前的人行禮,終究是見過場面的人,總不能一直慌張下去吧!

  「平身吧!我一直不是喜歡太多禮數。」福滿兒站起身,走到杜寅娘面前,越過她的肩畔,看著她身後的幾名美姑娘,「她們是夫君給你安排的丫鬟嗎?一個個都長得十分出色,就算是在宮裏,如此絕色也不多呢!」

  杜寅娘見她說得真心真意,不似在玩笑諷刺,「回公主,她們不是伺候我的丫鬟,爺沒告訴過你嗎?」

  「這地方不是他告訴我的,一直以來,我與宮裏都會保持聯繫。昨天,來向我稟報的的公公不經意提起了有這個地方,說我夫君經常在這裏走動,甚至於是深宵留宿。也不知道是好是壞,這年頭大家時興在外頭養小妾,有時候,暗著來反而更加難防,想了一夜,我想自己應該過來一趟才對。」

  「公主以為我是爺養在外頭的小妾?」杜寅娘與身後幾個姑娘相視一眼,忍不住掩唇輕笑了起來。

  福滿兒不解她們究竟為何而笑,正值納悶想要開口詢問之際,身後傳了鷹揚天低沉不悅的嗓音。

  「誰是我養在外頭的小妾呢?」他一雙銳利的眸光盯著妻子嬌小的背影,剛才在門外聽她提起宮裏,讓他暗吃了一驚。

  絕對不是巧合!

  他不是傻瓜,絕對不會相信皇后的人會不經意告訴她這個地方,這絕絕對對不是說漏了嘴那般簡單!

  那麼,除了知道這個地方之外,宮裏究竟對他所做的事情還知道多少呢?

  「夫君?」福滿兒聞聲回眸,看見了鷹揚天俊美無瑕的臉龐陰沉沉的,往她這裏投過來的視線,像是兩道可以將人血肉剜開的刀子,「你先別不高興,我不是來這裏給你的妾室耀武揚威的,我只是想,如果你真的喜歡她,我可以替你收了她。」

  「收了她?」她總是能夠成功地令他感到吃驚。

  她點點頭,笑著忽略心上像是有針螫似的疼,算算日子,人家待在鷹揚天身邊的時日比她還早呢!「是,我知道夫君的顧慮,礙于我是公主的身份,皇室不會允你輕易納妾,把寅娘接回家之後,或許一時片刻沒法子給她名分,但我會努力向義母勸說,讓她相信你是真的喜愛寅娘,接受你納她為小妾。」

  「你說這些話是真心的?」他語氣微揚,眉梢微挑。

  「是。」她點點頭。

  「你以為皇后娘娘會答應?」

  「義母不是一個不通人情的人,只要能讓義母點頭,義父那方面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居住在宮裏多年,對於皇帝與皇后之間的互動相處,福滿兒自然比一般人更加清楚。雖然一般人都以為是皇帝太過寵讓皇后,但她心裏知道,義母一向很懂得拿捏分寸,因為不輕易開口干預事情,所以往往一旦開了口,義父就會十分尊重聽從。

  聞言,鷹揚天只是在心裏冷笑了聲,並不是針對她,而是想到了皇后娘娘在義女心裏竟然有如此高的評價,心裏想必會很安慰吧!

  他們二人才成親不久,如果這時候就讓皇帝與皇后知道他要納小妾,別說要他們答應了,怕不立刻下旨把他拉去砍頭!

  更何況,他半點都不想納杜寅娘為小妾!

  但他不得不佩服皇后的精明,竟然就連自己最心愛的義女都可以拿來當棋子,透過告訴她這個地方,讓她來一采虛實,警告他這個地方的存在已經被知悉了,要他最好小心一些!當然,這提醒自然也不會是好意的!

  杜寅娘看著主子,得到他的默許之後,轉首笑著對福滿兒說道:「公主,你聽過「相公」嗎?」

  「這個我當然知道,就是夫君的意思。」她笑點了點頭,不疑有他。

  「錯了,大錯特錯,此相公非彼相公,這裏是鷹爺用來招待一些王公大臣與重要相與的地方,商場上的人就俗稱這些地方叫做「相公」,公主只要稍微細想一下,應該就不難知道這名字的由來吧!」

  福滿兒頓了一頓,才點點頭,單薄的面皮兒微微地泛紅。

  杜寅娘見到她的反應,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回頭對鷹揚天說道:「爺,咱們家的公主還真是可愛,都已經是為人妻了,聽了這些話竟然還會臉紅?真是太可愛了。」

  「既然知道我家娘子臉龐薄,就不要隨便鬧著她玩。」他悶吭了聲,沒啥好氣地回話道。

  是自動送上門來的肥肉,沒好好品嘗個兩口,玩弄個一下,怎麼對得起自己呢?杜寅娘故意親熱地拉著福滿兒的手,明明才第一次見面,她就表現得像是已經相識多年的姐妹淘。

  「也不怪公主妹妹以為這華麗的屋子是爺拿來金屋藏嬌用的,畢竟是要使來招待重要客人的,那些人非富即貴,自然是不能馬虎,那些王公大臣礙于身份,不能往妓房裏去,要是被朝廷知道了,就怕頭上的烏紗帽不保。」

  「說夠了。」鷹揚天從中抄過滿兒的手,將她拉開了幾步,以冷淡的眼神示意杜寅娘可以閉嘴了。

  「所以,是我弄錯了嗎?」福滿兒抬起美眸,遲疑地問道。

  「對。」他睨著她,毫不客氣地讓她覺得自己做錯事。

  「你就不能委婉一點表示嗎?」

  「究竟是誰做錯事了呢?」

  「我……」福滿兒氣悶,于情於理上都說他不過,只是低頭自認理虧,負氣似地往門口走去,她當然沒在生氣,只是覺得懊惱罷了。

  「鮮少見到有人能與爺如此貼心說話,是因為咱們公主會說好聽話嗎?」在她的身後,杜寅娘掩唇輕笑,試探地低聲問道。

  「看起來像是在貼心說話嗎?是,她說話不只是好聽而已,還能說到人的心坎兒裏去。」鷹揚天說這話倒不是在讚美,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是啊!是說進了心坎兒裏,但是,她所用的方法並非是循序漸進的,而像是一記悶棍似的,狠狠地劈進他的心坎兒裏,絲毫不給抵擋的餘地。

  說完,他揚揚手,示意杜寅娘眾人可以退下了,走到妻子的身畔,沒立刻開口說話,只是抬眸雲淡風輕似地瞧著天,日子過得真快,竟然轉眼間已經是春日了,拂面的風已經有著暖意。

  「下次還胡鬧嗎?」瞧她的樣子,還真是十分懊惱呢!

  「我才沒胡鬧,是認真的。」

  「就是因為你是認真的才叫做胡鬧!」他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只見她瑟縮了下,神情卻還頗見理直氣壯,似乎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我只是覺得總不能都是自己佔便宜,也要為你多想想。」

  「放心,你替我想的已經夠多了。」

  「不能再想更多嗎?」她嬌怯地抬起眼眉,小聲地問道。

  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句話,鷹揚天愣了一愣,這個答案出乎他意料之外,她不是沾沾自喜的承認,而是只想著為他設想更多!

  「反正都已經出門了,你想去州橋夜市逛逛嗎?」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前一刻還氣惱著她亂來,下一刻他竟然已經在想如何討她開心,仿佛博她一笑還更勝千金。

  「夜市?」

  「是,就在朱雀門外,自州橋往南,有一大片市集,雖然天色尚早,不過應該已經開始做生意了,因為那裏的商家往往經營到三更半夜才收攤,所以又被稱作是夜市。」

  「好好好,當然是好了!」她一雙美眸因為興奮而閃閃發亮,纖手緊揪住他的衣袍,生怕他臨時反悔了。

  「捉得那麼牢,是怕我扔下你自個兒去嗎?」他挑挑眉梢,瞅著她緊圈的雙手,沒好氣地笑道。

  「不准扔,扔了就是欺負人。」福滿兒緊緊地圈住他的臂膀,在不久之前,她完全無法想像與他親近竟是一件如此自然的事。

  「說這種話,是存心要我欺負你?」他一邊說著,一邊任由她勾著手往大門方向走去。

  福滿兒輕偎在他的肩畔,搖了搖頭,「曾經我確實覺得你不是好人,而就算你要我別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說自個兒是個壞人,但我還是想要相信我自己,相信其實你比自個兒所知道的還要好。」

  「不知道這天底下能認同你這句話的人有幾個?」泛在他唇畔的微笑有些淡涼,話鋒忽然一轉,笑道,「去了那裏你想吃些什麼?芥辣瓜兒?香糖果子?還是想吃些麻糯細粉?」

  「這些都沒吃過,都想吃。」

  「沒吃過的都想吃?」他沒存好心地輕笑了兩聲,「那給你來些雞皮、腰腎、野狐,或是豬皮肉?這些也都吃嗎?」

  「這些也都有賣?」她驚訝地睜圓美眸,以為他是故意說來逗她的。

  「當然,還有豬髒雞碎,聽說價錢不貴,最多就十幾文錢吧!你要是都想吃,我就都給你來上一份,如何?」出了大門,他將她抱上馬車,看見她每多聽到一道菜,臉色就更難看,到了最後簡直就是驚嚇萬分,只能用一雙美眸瞪著他,想說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表情,教他忍不住開懷大笑了起來。

  門口的小廝從未見過他們主子如此爽朗的笑臉,不由得怔楞住了,一直到馬車駛遠久久,還回不過神來……

  

  說什麼豬髒雞碎都要給她來上一份,自然是嚇唬她的。

  當他們抵達州橋夜市時,才剛過未時,大半的攤販子都已經開始做生意了,以往,福滿兒就算與珂月出門走動,也不曾來過下坊市集,對於那形形色色的攤販子她簡直就是大開了眼界。

  不過,就在才逛不到一半,他們才剛吃了幾樣小食,買了一些林檎幹與芭蕉幹,以及一顆令她愛不釋手的朱漆竹鞠,在隔壁攤子買的西川乳糖和霜蜂兒都還在包裝時,天公不作美的落了雨,雨下得又大又急,即便有鷹揚天用袍抉替她遮雨,待他們找到屋簷躲雨時,都已經是半濕了,就算後來雨稍歇了,穿著一身濕衣裳也不好再逛下去,只好召來馬車打道回府。

  雨水一直落到了傍晚,雨還未完全停歇,西邊的雲彩已經有些散開了,落日的霞光映照在層層疊疊的雲朵上,顯得特別璀璨豔麗。

  天邊的晚霞漸漸轉暗,蟲鳴蛙叫不斷,涼爽微風之中,還沁著一絲落雨過的濕意,拂在肌膚上,感覺格外舒適。

  回到家之後,奴才們趕緊張羅熱水讓兩位主子入浴,等福滿兒沐浴完穿好乾淨的衣裳,向下人們問起鷹揚天,才聽說他早就洗好,已經先到小書院去了,只吩咐說已經在外頭先吃過些小食,要廚房不必急著準備晚膳。

  福滿兒來到小書院,沒見著他在書房,頓了一頓,才走到了右廂房,透過了欄間看見他坐臥在外頭的床臺上,側著身子,以手肘依靠在幾顆疊起的軟枕上,斂眸沉靜地看著卷握在手裏的帳冊。

  在他身後的天色還未完全變黑,一抹晚霞如燒紅的烈火般,染在幽暗的天邊顯得格外搶眼,讓他手邊的燭火光源顯得有些單薄幽微。

  福滿兒站在欄間之內,不知道看了他多久,只見晚霞盡數褪去,床台旁的兩三盞燭火光芒顯得越來越明亮,把他的輪廓照得一清二楚。

  一件質地略厚的袍服被仍披在床台一角,此刻,在他的身上只穿著一件薄透的單衣,看起來是半透的,想必他剛才穿上時,應該沒留心將身體擦得全幹,殘留的水珠濕透了出來,雖然坐在春夜的暖風中已經晾得半幹了,但是還有一小片沾濡在他的胸膛上,那不經意流露而出的性感,教人見了為之屏息。

  當然,更別說那小片袒露而出的胸膛,並非是債張而強健的,但是卻十分的結實,而且線條優美。

  想要一直看著他,就一直看著他。

  這個念頭就像是電光般閃進福滿兒的腦海裏,在她還來不及細思之前,就已經擄住了她的心思,讓她不自主地將眼光擱在他的身上。

  她想,如果在這個時候把目光從他身上挪開了,那就真可惜了!他真是一個好看的男人,少瞧一眼,都教人覺得惋惜不已。

  「站著不累嗎?」鷹揚天冷不防地出聲喚她,揚起眸,視線正好透過欄間看見她,伸手拍了拍身畔的位置,「過來我身邊坐下吧!」

  她依言走了出來,坐到他所指的位置,看見一撮額發不羈地落在他的頰邊,半遮住他的眉與眼,她只是在心裏遲疑了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撫上他的頰邊,為他撩起那撮不乖的黑髮,只是將它微微地撩起,並沒有為他勾上耳際。

  「真是不公平,明明是男人,看起來竟比花還嬌媚動人。」她笑著說完,見他眉梢微挑,似乎不太認同她的用字,「不過,人家的花兒透的是蜜香味,可惜了,我家這朵花兒手裏端著帳本,飄的是銅臭味兒。」

  「因為是銅臭味,所以嫌棄了?」他眸光微眯,輕沉的嗓音聽起來像是有著質疑與不悅。

  福滿兒眨了眨美眸,看著他,感覺氣氛一瞬間有些僵持住了……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8:56 AM

第八章

  “不,聞久了倒也覺得香。”

  福滿兒綻放一抹笑靨,回答他的問題。

  若不是在他的眼底看見了笑意,她會以為自己真的說錯話惹他生氣了,可是,她幾乎是立刻就知道他擺出來的臉色是逗著她玩的。

  說完,兩人相視笑了起來,鷹揚天扔掉手裏的帳冊,伸手將她攬進懷裏,而她沒有抗拒,像只貓兒般依順地偎貼在他的胸口。

  “在你身上的是什麼味道?”甜得像是翻倒糖水般的味道,卻又十分柔順,讓人忍不住一聞再聞。

  “我不知道名字,是義母派人來時順道給我捎來的,是洋人送進宮裏的貢品,聽說是種紫色小花煉出來的露水,那花的樣子像極了咱們的風車,剛才出浴之時,紅鴛給我在身上抹了一些。”她小聲地說道,心跳得飛快。

  無論親近過他多少次,她都無法覺得習慣,又或者說,隨著一次次越來越親密的接觸,她越來越無法以平常心情與他相待。

  她期待著從他身上感受到溫度,期待著他出人意料的親吻,就像此刻在他的懷抱裏,她感覺到心窩兒裏像是有種不知名的東西在發燙著,那溫度幾乎令她感覺戰慄,令她無法控制。

  “我喜歡這個氣味,淡淡的清香,甜卻不膩,很適合用在你的身上。”他一邊說著,一雙唇就像是在嘗著她身上的氣味似的遊移,總是才碰觸到她白嫩的肌膚,就又立刻移開。

  福滿兒感覺到他唇瓣的觸感,以及他溫熱的氣息,被他吻過的肌膚,再加上熱息的吹拂,令她不自禁感覺到騷動翻騰了起來。

  “先前用了玫瑰花露,就不好嗎?”她的氣息略顯得急促,像是要在他的話裏雞蛋挑骨頭似的,總以為他說這話,是嫌棄她先前不夠好了。

  “那味兒也好,不過用在你身上,嫌太香太膩,你是有甜味的,滿兒,像是甜美的果子,卻又像是花朵般令人心曠神怡的香甜,讓人真想一口將你含化在嘴裏,卻又捨不得。”

  聞言,她的眼神有片刻朦朧,伸手撫按住他的唇瓣,輕聲說道:“就讓我化了吧!就讓我嘗嘗被你融化的感覺吧!”

  話聲才落,他已經攫吻住她的唇,不讓她有機會再思考,有機會反悔自己所說的話。

  這一刻,他們分不清楚是誰吻著誰,或許是他吻著她,又或許是她在吻他,一直在她心裏尋思著該如何親吻他,才能夠讓他覺得耳目一新,但是這一刻,那念頭全被她扔到了腦後,親吻他,只是因為想要親吻他。

  想要親近他,想要感受到他的溫度,想要……太多的想要,讓她的心不由得泛起戰?,幾乎到了害怕的地步。

  鷹揚天一邊吻著她,一邊褪去她身上的衣衫,在她的肌膚上還殘留著一絲剛出浴的柔潤,那似有若無的水感,讓沁在她身上的香氣格外明顯,讓人就像是著了魔般不能自已。

  而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冷靜,竟在看見她全身赤裸地躺在他的身下時,瓦解得一絲都不剩,他拉住她害羞想要遮掩的纖手,眸光貪婪地欣賞著她的每一寸細微,在燭光的映照之下,她雪白的肌膚被染上淡淡的粉紅,讓她胸前的兩抹嬌色顯得更加嬌豔誘人,真令人想要一口將她給吃了。

  福滿兒抬眸望進他的眼底,無法不想起他替她抹藥的那一夜,他在她身子裏所放的火,光只是想著,腿心竟已經微微地泛起渴望的疼痛。

  他的手在她的肌膚上愛撫著,像是在品嘗著最嬌貴的花蜜般,他含住了一隻綻放在雪白峰頂上的櫻瓣,幾乎是立刻聽見她的呻吟,身下,大掌按住她雪白的大腿,以手背輕慢地滑過她腿心的柔軟之後,又立刻閃避開來,爬上另一邊腿上,存心要逗得她心焦。

  這一刻,她無法形容心裏的感覺,以為就要被碰觸的感覺落空了,一瞬間,她竟然覺得失望,隨即而來的羞恥心讓她覺得懊惱。

  但唯一確定的是,她沒有不願意。

  成為鷹揚天名副其實的妻子,是她此刻最想做的事情!

  就在這個念頭才剛滑過心上,他的手采入了她的雙腿之間,對她做出與那夜相同的事情,同樣給她愉悅,可是,卻沒有給她滿足。

  就在她意亂情迷,不由得輕蜷起身子時,他突然抽回大掌,讓她像是被驚醒般,睜著迷蒙不解的美眸,望著他帶著壞壞笑意的俊美臉龐。

  鷹揚天抬手脫掉早就被她扯得淩亂的單衣,坦露出結實的身軀,細膩的薄膚恰到好處地裹住了厚實的胸膛,他一向稱不上健壯,可是線條卻十分好看修長,一舉一動之間,充滿了令人難以忽視的魅力。

  福滿兒心跳得飛快,不知道自個兒該將視線擱在哪兒,最後,被他深沉的眸光給擄住,再也動彈不得,當他的硬熱抵住她最嬌羞之處,她微微地掙扎了下,然後,她覺得疼痛,覺得被撕扯,像是被熾火給侵佔了,卻又像是她吞沒了那炙熱。

  終於,她不再掙動,知道這是要成為他妻子必然的過程,她嗚咽了聲,微顫的身子被他給緊擁在懷裏。

  終於,當他全數進入她,再也沒有一絲保留時,她再也無法克制住內心激動的情緒,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

  “別哭,是我把你弄得很疼嗎?”他吻著她的臉頰,嘗著她淚水的鹹味。

  她不停搖頭,說不出話,也無法止住淚水。

  鷹揚天看了她半晌,笑歎了聲,扣住她的頭,深深地吻住她的唇,稍微抽身,開始在她的身子裏律動起來,起初當然是遭到了她的抵抗,可是他只是略微施加力道按制住她,沒有停下。

  這一刻,在他的懷裏,福滿兒覺得自己就像是不理智的孩子,出手推打著他,她覺得疼痛,也不能習慣身子裏有東西在動,而且是存在感如此強烈且熱燙的東西,她心裏覺得害怕,怕那種不適的感覺會一直持續下去。

  但沒有。

  他的愛撫與親吻,呼應著在她身體深處的律動,讓她開始慢慢忘記疼痛,冷不防地,他在她細嫩的頸上咬了一口,些微尖銳的疼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但卻又有一種不同於疼痛的感覺擄住了她的心神。

  她開始覺得羞恥,因為她竟然已經開始覺得舒服,那種感覺教人難以啟齒也難以言喻,總是他才剛稍微抽身,她已經覺得失落與期待,無法自製地,她摟住他硬實的肩膀,攀住他,捨不得他。

  終於,玩火必遭自焚。

  她聽見了他埋在她耳畔的低吼聲,以及低嘎的氣息,他深入她體內的速度越來越快,像是失去控制要將她毀滅一般,強烈堆疊的快感就像是失控的大火,將他們擄獲,在一瞬間,將他們燒成了灰燼。

  一點點,一片片,直飛竄上天際,再也難分你我……

  

  無論如何都忘不掉。

  那像是要把心給融化般的甜蜜,伴隨著仿佛烙印在肌膚上的溫度,成了她腦海裏最深刻的印記。

  今兒個,是這涼夏少見的炎熱日子,沉寂了許久的蟬叫聲仿佛要將天頂都給掀了似的,徐徐的微風吹來,搖曳著綠意,為坐在濃蔭之下的福滿兒送來了些許涼爽。

  無論經過多久,無論多少次,她都無法學會習慣。

  她做不到!在被鷹揚天擁抱親吻之時,狂亂的心跳總是無法學會鎮靜,當他深深地揉進她的身子裏時,她感覺在自己心裏有一塊最柔軟的地方,被他給碰觸著,從此,那地方有了他的存在,再也抹滅不掉。

  驀地,一抹笑意淺淺地躍上她的唇畔。

  是怎麼了呢?怎麼只是想起了他,心上已是難以言喻的甜。

  “小姐,出大事了!”紅鴛冷不防地從院門進來,一路上急嚷著,擾亂了她的沉思,“九王爺被皇上下令關進宗人府了!”

  “不可能!”福滿兒被她的話嚇了好大一跳,“你沒騙我?”

  “小姐,這麼大的事,紅鴛哪敢拿來開玩笑!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九王爺真的被關進了宗人府,等待皇上的發落!”

  “怎麼可能?九王爺是做了何事,犯得義父這樣罰他?”

  “聽說……是因為九王爺害珂月公主重傷,差點就要了她的命!”因為事情太不可思議,紅鴛說著時,也是半信半疑的。

  “不可能!他們二人的交情一向甚好,怎麼可能呢?九王爺說什麼都不可能會傷害月妹妹的!”福滿兒再也坐不住,起身往屋裏走去,一邊喚道:“紅鴛,快進來替我更衣,我要進宮去!”

  

  今天一大清早,鷹揚天就接獲消息,知道宮裏出了大事,而他採取行動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卻是回到家中。

  “公主人呢?她去了哪里?”他一進門就向古總管問道。

  “回爺的話,公主進宮去了,爺回門之前不久才剛離開,看這時辰應該才剛進宮不久。”

  “她有說為什麼回宮去嗎?”

  “公主沒說,只是行色匆匆,似乎有很要緊的事。”

  聞言,鷹揚天的眸光在一瞬間變得沉黝,想必滿兒應該也是為了九王爺與珂月公主的事情回宮去。

  那她知道了嗎?

  知道九王爺被關進宗人府去等待發落的事嗎?

  對她而言,這一趟回宮去是為了自己的好姐妹珂月受了重傷,還是為了要去為九王爺的事一探究竟呢?

  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沒有開口問,究竟在她心上,是九王爺對她而言意義比較深重,還是他這個夫君地位強些呢?

  “知道了,退下忙去吧!”他晾了晾大掌,頭也不回地直往小書院方向走去,俊美的臉龐上面無表情,只有那雙眸裏透顯出黯色的陰霾……

  

  一彎細如牙般的銀月,斜勾在夜晚的天邊。

  微風徐徐,如水般沁涼,緩和了不少白日的酷暑,就在半個時辰之前,福滿兒才剛從宮裏回來,回家之後,就一直悶待在房裏沒說話。

  “你擺著那臉色,是給誰瞧呢?”鷹揚天信步而入,好看的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輕沉的嗓音說話卻是不太客氣。

  “你回來了?怎麼沒人通知我你回來了呢?我沒在擺臉色,只是在想事情,可能剛好背上的傷痕有點兒疼,才會露出令你覺得不好看的臉色吧!”福滿兒從沉思中抬眸,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說明她今天回宮所聽到的消息。

  “那讓我猜猜你在想些什麼吧!”他雙手抱胸,隨勢倚靠在鬥櫃上。

  聞言,她揚起美眸瞅著他,看見他那雙十分好看的眼眸之中,盛著一絲兒不可見的笑意,以及仿佛能將她的心看穿的透徹。

  “夫君知道月妹妹受傷的事了嗎?”

  “這天底下沒有不透氣的蛋殼兒,我當然知道眼下宮裏鬧得不太平靜。”他低沉的嗓音娓娓道來,語調像是在陳述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不,不只是不平靜,或許該說是一片驚濤駭浪吧!就在昨日,珂月公主幾乎被一箭貫心,墜馬重傷,現在正徘徊在生死邊緣,宮裏的二位焦急宛如燙鍋上的螞蟻。不過,這大事只有幾個親近的人知道,因為,差點害死珂月公主的兇手,就是九王爺,所以,讓我猜測,你正在想的,應該是九王爺被關進宗人府一事吧?”

  “今天一知道消息,我就已經進宮去見過月妹妹了,不過沒待多久,義母便先叫我回來,她說自從事發之後,月妹妹一句話也不說,有片刻清醒過來,見了我只是直掉淚。義母眼看這不是辦法,怕月妹妹太傷心影響傷勢,要我過兩天等她病情穩定些,再進宮去探望。”

  “你沒問及九王爺的情況嗎?”在問出這句話的一瞬間,他的眼眸像是兩塊幽冽的玄冰。

  聞言,福滿兒頓了一頓,才搖頭道:“原先想開口的,但是最後還是沒敢問,就怕義母聽了會不高興,問了只是惹她心煩。不過,雖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九王爺,畢竟在當場就只有他們二人。可是,我相信他,這麼多年來,他與月妹妹雖然吵吵鬧鬧的,但誰都看得出來他很疼月妹妹的,絕對不可能會拿箭射傷她,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就算我告訴你,在葛蘭國的銀紼王妃就在不久之前抑鬱而亡的消息,你還是不信嗎?”

  “什麼?”福滿兒不敢置信地瞪圓美眸。

  “皇后沒告訴你這件事情嗎?葛蘭國送回了王妃的骨灰,說她囑咐要由生前最疼愛的九弟將她的骨灰送回北方,葬在他們的家鄉,聽說,就是因為這件事情,珂月公主一時出言不慎,惹惱了九王爺,才惹出了禍端。聽我這麼說完,你還是很堅持傷害珂月公主的人不是九王爺嗎?”

  福滿兒覺得訝異,即便是宮裏的人怕知道的都沒他詳細吧!她定了定神,才搖頭道:“月妹妹說話一向爽快,九王爺不會不明白她的性子,無論她說了什麼,都是沒有惡意的。”

  “所以,你還是相信九王爺?究竟是真的不可能,抑或者是,在你的心裏,寧願相信他,也不願意相信事實呢?”此刻,在他的眼裏,她對九王爺的一心偏袒就像是在他的心火上澆了油。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能成全你。”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不懂,什麼叫做成全我?”

  “成全你與他。”他勾唇冷笑,走到她的面前,雙手捧住了她柔嫩的臉蛋,“如果,你真的那麼喜歡他,我能替你想辦法保他無事,然後讓你們在一起,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呢?”

  “不!”她震驚了,嚇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揮開了他的手,“我是你的結髮妻子,你怎麼可以對我說出這種提議?”

  “咱們確實是夫妻,不過,卻不同于一般夫妻,我心裏很清楚,自己的妻子心是向著誰的。”最後幾個字,他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

  冷不防,“啪”的一聲,她狠狠地甩手,給了他一個巴掌。

  福滿兒不敢置信,心裏又急又怒,身子微微地發顫,摑掌他的手心痛得發燙,她咬牙看著他,看見他的臉頰上開始泛出紅色的指印。

  “我說錯了嗎?”他的反應十分平靜,一向是十分沉斂的眸光,此刻也迸發出如火般不悅的光芒。

  “明明就說過不會在意的……”她的嗓音哽咽,差點就說不出話來,“是你自個兒說不在意的,明明一開始就是你自個兒說不會在意的,怎麼這會兒說過的話可以不作數了?”

  他的臉色有一瞬間鐵青,她說得沒錯,一開始說不在意的人是他!而如今與她算起舊帳的人,也是他!

  但他無法平靜下來,聽著她維護另一個男人,而且是在她心上的那個男人,他就不由得怒火中燒,幾乎就要沒了理智。

  福滿兒也同時覺得氣憤,她覺得自己被他欺騙了!氣惱他的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

  她露出了一抹受傷害的眼神,深深地瞅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從他的身邊跑開,頭也不回地離去。

  “公主殿下,請問你知道我這裏是什麼地方嗎?”杜寅娘以極平靜的口吻,問著不該出現在她眼前的淚人兒。

  福滿兒蜷坐在長榻上,雙手抱腿,只差沒將自己蜷成一顆球,抬起眸望著杜寅娘,眼淚還是一顆接著一顆掉下來,像是完全不受控制似的,將她那張原本就已經是我見猶憐的臉蛋,弄得更加楚楚可憐。

  “這裏是‘相公’,說穿了,就跟青樓妓院沒兩樣,是所謂的勾欄之地!”杜寅娘一口氣說完,忍不住歎氣,“這天底下你哪個地方不好去哭,偏要往我這裏來,人家在夫君那裏受了氣,不都是往娘家去哭訴嗎?更何況你娘家勢力如此雄厚,你更應該回去哭訴才對。”

  聞言,她用力地搖頭,“我不能回去,無論是義父義母或阿月,我都不想教他們見了操心,所以不能回去。”

  “不要哭了。”杜寅娘不得已只好再拿出一張幹絹巾,遞給她擦眼淚,“真有那麼多淚水好哭,就在你男人面前哭,這樣才好教他對你更心疼啊!”

  “我不要見到他,我現在不想見他。”

  話聲才落,像是觸中了傷心處,一陣酸楚再度襲上,她咬住嫩唇,不讓嗚咽聲奪唇而出,手裏緊緊地揪著絹巾,哭得微微地發抖了起來。

  想到了鷹揚天,她就無法忍耐住心裏對他的怨惱。

  為什麼他能對她說出那種無情的話語?

  是不是因為心裏對她完全不在乎,所以才能夠不在乎地傷害她呢?

  他是知道的!

  他一直都是知道她心意的!

  因為對他沒有過一絲一毫的隱瞞,所以,他怎麼能夠在這個時候追究起她對他的坦白呢?

  是了!她想起來了!

  當初,他迎娶她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失去朝廷這個靠山,為的只是賺取利益,而不是對她有一絲一毫的在乎與憐惜。

  早在一開始,他們成親就只是因為要各取所需,從來就不是因為情與愛。

  在這瞬間,想起這一切的福滿兒,感覺一顆心就像要醉裂開來似的,她明明知道這一切,卻沒想到在此刻想來,如此剜心與難受。

  或許是因為這些日子與他在一起時,感覺是如此美好,所以,再回想起這現實與殘酷的真相,才會教她更加難以忍受吧!

  “說說看,為什麼跟爺鬧不愉快了。”

  “他氣我護著另一個男人。”福滿兒別開視線,刻意說得輕描淡寫。

  “爺不是一個不明理的人,沒道理你只是護著另一個男人就氣你。”

  聞言,福滿兒頓了一頓,才幽幽地說道:“那個男人不是普通人,是我真正的心上人。”

  “什麼?”杜寅娘吃了一驚,好片刻才定住神。“公主的意思是,爺知道你另有心上人?”

  “在我們成親之前,我就告訴他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向我追究,我告訴過他了,他是知道的。”

  “因為他知道,所以就必須諒解你嗎?”

  “我告訴過他了!”她加強了音量,語調卻聽起來更加心虛。

  “好自私。”杜寅娘好不客氣地笑哼了聲。

  “什麼?”

  “你知道什麼叫做先下手為強嗎?你這就是!因為自己有坦白的招認了,所以,就可以在自己夫君面前大搖大擺的喜歡著另一個男人?好,喜歡倒也就罷了,竟然還維護了起來,做出了這種事情,你覺得自己有立場在這裏掉眼淚喊無辜嗎?”

  對於杜寅娘的詰問,福滿兒雖然有不服氣,卻無話可說。她一直以為,對鷹揚天坦白是一件好事,她不想騙他,所以把實話告訴了他。

  可是,直到今天,杜寅娘的話仿佛當頭棒喝般,狠狠地把她給敲醒了,讓她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對鷹揚天究竟有多殘忍!

  她是他的妻子,卻口口聲聲說自己喜歡別的男子,完全沒有考慮到他的心情,這樣的她不是自私,那還能稱作什麼呢?

  這時,外頭傳來了廝僕的喚聲,杜寅娘出去一探究竟,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個白玉質地的藥罐。

  “這是爺特地派人送過來的藥,說是讓人給你找到的新藥,他擔心你說舊傷有些疼,要你先把藥給擦上了。”說完,她拉起滿兒的手,將白玉藥罐交到她手上,刻意頓了一頓,看見她接到藥罐那一瞬間,淚眸之中所浮現的柔軟喜悅,“晚些時候他再親自過來接你,如果,你真的不想見他,那我可以想辦法把你給送出城去,如何?這就起程,才剛好可以與他錯過。”

  “不,我回去!”福滿兒雙手捉住藥罐,緊緊地將它給捂在胸口,感覺那藥罐仿佛有熱度似的,令她的心窩兒直泛熱了起來,“我要在這裏等他過來,我要跟他回去。”

  “不與他賭氣了?”杜寅娘啼笑皆非。

  她搖搖頭,嬌顏低垂,依舊是不停地掉眼淚,但是,那眼淚卻少了一些心酸,但是,卻多了一絲絲難以形容的苦澀甜蜜。她瞅著握在手裏的藥罐子,心想,如果他待她少一點點好,那苦澀是否就能夠少些呢?

  她對不起他,卻是千言萬語都訴說不了她內心的歉意……

  梆子剛敲過了三更,萬籟俱寂,馬車行駛在石板路上的聲音顯得特別空洞而且響亮,才剛在門口停下,鷹家的廝僕已經趕忙著迎出來,屋子裏仍舊是燈火通明,兩位主子都還醒著,古總管與一干奴才誰也不敢先睡下。

  鷹揚天率先下車,回頭對車內說道:“滿兒,咱們已經到家,下車了。”

  一陣久久的寂靜之後,才聽到她的聲音從車裏頭傳來,“我不要。”

  那轎軟的嗓音之中,可以聽出濃濃的鼻音,可見得是哭了。

  “你怕我因為今晚的事情罵你嗎?我不會,你出來吧!都已經三更天了,折騰了一個晚上,我讓人去準備夜宵,你吃些墊肚再去睡吧!”

  “我不要。”濃軟的嗓音聽起來帶著一絲哽咽,似乎又開始掉眼淚了。

  “滿兒,我累了,快下車,別折騰了好嗎?”他揚了揚手,示意眾人先退下,不要過來打擾他們。

  “你罵我吧!你可以怪我,可以……可以一輩子都不要原諒我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

  “如果我罵你的話,會讓你的心裏好受些嗎?”

  回答他的,是一陣仿佛要教人窒息的沉默,在那沉默之中,有著她的猶豫與躊躇,那寂靜之中,仿佛可以聽到她的眼淚滴落在衣裙上的聲音。

  “我沒有資格罵你,咱們也不過就是扯平了而已。”

  “不,是我負了你。”

  “你負我嗎?看起來是如此沒錯,但是,仔細想想,你喜歡上他,是在嫁我之前,還是之後呢?”

  “是……之前。”

  “而你也從來沒瞞過我,不是嗎?而且還傻得跑來與我全部和盤托出,這樣的壯舉,其實我該稱讚你才對。”

  傻是傻了點,但仍舊可以稱為“壯舉”沒錯。

  鷹揚天心想,毫不保留地把自個兒心另有所屬的事攤在他的面前,擺明瞭是給他機會可以掐住她的弱點,所以,他將這事兒稱為是“壯舉”,因為這算是變相地謀殺了她自己任何可以在他面前拿喬的機會。

  “寅娘說,那不過是我先下手為強,說到底,是自私。”

  鷹揚天在心裏嘀咕,他就知道寅娘一定對滿兒說過什麼,要不,這妮子的反應不會如此奇怪,真不知道是該謝還是該怨啊!

  “那你記得我為何娶你呢?”他望進馬車裏頭,看見她躲藏在最陰暗的角落,外頭燈火的亮度只照亮了她衣裙的一角,那陰暗仿佛是一層薄幕般,讓他看不見她的表情,而相信她也是看不見他的。

  “記得。”她喉頭一陣哽咽,眨了眨眼,眨掉再度湧上眼眶的淚水,她同時也望著車外,只看見他一邊寬闊的肩膀,看不見他此刻是何神情。

  當初,他們成親的理由從來不曾改變過,但是,時間改變了,心改變了,同一個理由如今再想來,成了橫亙在他們之間最大的傷痕。

  “所以,咱們不是扯平了,是什麼呢?”他勾唇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一直以來,你只說過要生我的骨肉,可沒承諾過會努力喜歡上我啊!說來,是我得利多一些,因為你對我的虧欠,願意為我生子,所以鷹家可以不必絕後,想想我是該感謝你才對。”

  “不要這麼說!”她沖口而出,下一刻,整個身子已經從馬車裏飛撲而出,張開纖臂緊緊地抱住他,“不要這麼說!我心裏已經夠難受了,你非要再教我更難受是嗎?”

  “你終於願意出來了。”他反手抱住她,唇畔逸出一痕寬心的淺笑。

  “我答應你,從今天開始,從這一刻開始,我會努力讓自己喜歡你,會用我最大的努力讓自己喜歡上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她將淚顏埋在他的頸窩,當感受到他熟悉的氣味與溫度時,心頭不自主地暖熱了起來。

  “我可以將你這番話當成是承諾嗎?”

  “可以,你可以。”她直視他的眼神再認真不過了。

  “好,那我等著你。”

  “嗯。”她破涕為笑,沖著他點點頭。

  “讓人給你送去的藥擦了嗎?”他輕吻了下她的臉頰。

  她搖搖頭,從懷裏掏出白玉藥罐,“不好意思開口讓人幫我,自己擦不到背,而且這新藥我沒用過,不知道該下多少分量。”

  “這藥不同於紫雲膏,是由玫瑰果實與積雪草煉出的油,以後,即便你的傷不疼了也要擦,擦上一段時日,可以讓傷痕變淡變平,只要調養得宜,以後就算真犯疼了,也不會像先前那樣劇烈了。”他抱著她,轉身往大門走去,“不過,咱們進去,讓我幫你擦上吧!”

  “夫君,下人們在看著,放我下來吧!”她雙手環住他的頸項,低叫著,將羞紅的臉蛋埋進他的頸窩裏。

  “我向來就不怕人家看,你怕嗎?”他笑著說道,沒有停下腳步的打算。

  “是,我怕。”她小聲地說。

  “人說嫁雞隨雞,明白這道理嗎?”

  “明白。”她點頭。

  “那就閉嘴,乖乖跟我進去。”終於讓她乖乖地安靜了下來,鷹揚天滿意地勾起一抹微笑,抱著她回房……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9:03 AM

第九章

  自從發生九王爺傷了珂月公主的事情,一連數日,皇宮裏都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主子們鬱鬱寡歡,宮人們行事也就格外小心。

  “皇上……”皇后淡柔的嗓音在養心殿裏輕輕地迴響著,她擱下手裏的書卷,轉眸望向窗外,好半晌一動也不動,像是出了神似地望著那半開的窗欄。

  “如果你擔心珂月的傷勢,朕可以再陪你去一趟她的寢宮探望。”檠天帝批完最後一本奏章,扔了朱筆,順勢靠躺上椅背。

  “去了做什麼?那丫頭還是什麼話都不說,只要知道她的傷有好轉,我就已經要安心了。”

  “那你在想什麼呢?”

  “珂月不指證老九,宗人府就無法定他的罪,再加上他是皇上的小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能拿他奈何,可是我要他離我的珂月遠遠的,最好是天涯海角,再也傷不到她為止!”

  最後一句話,皇后說得咬牙切齒,眼眶淡淡地泛紅。

  “那就讓老九回北方的家鄉去吧!那裏原本是大哥的封地,不過這兩年來,大哥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在朕的部族之中,兄死弟繼,也是理所當然的,大哥應該會很高興是由九弟來接替他的位置。”

  “讓他離京,皇帝就不會捨不得嗎?”皇后揚眸,直瞅著夫君的面。

  檠天帝聽出了她話裏的諷刺,不由得苦笑搖頭,“銀紼遠嫁葛蘭國,是她自求的,錯不在你,葛蘭汗王密謀造反,朕原本就要派兵剷除,最後卻是你替朕當了壞人,說到底,錯也不在你。如今,你不殺朕的九弟,肯讓朕放他回去,實在是賣朕一個天大的恩情,你說,朕該如何還你人情才好呢?”

  “我不必皇帝還我人情,只消你老實告訴我一件事,我想問你,你究竟想對鷹家做什麼?”話末,語鋒一轉,氣氛忽然變得緊繃,好些年了,在他們夫妻之間鮮少有過如此緊張的氛圍。

  “朕非說不可嗎?”檠天帝眸光瞬間變得老練深沉。

  “你可以不說,但千千萬萬不許你傷害到滿兒,那丫頭是在我身邊長大的,我對她的心疼不會比對珂月少,這一點,皇上你是明白的。”

  “所以,你才會透過滿兒,去警告揚天嗎?”

  “我有嗎?”皇后聳肩,佯做不知情地一笑。

  “他在朕的朝廷裏興風作浪,結黨營私,朕不可能坐視不管。”

  “為了想殺他的仇家,他也算是費盡心機了,不過,他設陷所害的範氏一門,不也是皇帝你的眼中釘嗎?他剷除了他的仇家,皇帝也少了一個頭痛的大患,可是你要追究的卻不只如此,不是嗎?”

  對於鷹揚天的心思縝密,實在令人不得不佩服!人們以為他只是一個憑著相貌得到皇帝寵信的皇商,卻在沒人知覺的情況之下,結交了各部大臣,聯合這些人為他羅織罪名除掉了範氏一門,報了鷹家的滅門之仇,這些大臣們一個個得了他的好處,因為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然也不會知道他們替他辦了好事,對他們而言,誅除範氏一門不過是水到渠成,為所當為。

  只是,鷹揚天大概不會料想到,他原本天衣無縫的計謀,竟然會因為其中一名大臣得不到叫做桃娘的伶女,酒後吐了真言,事情傳到了他們耳中,暗中調查之後才知道了真相。

  “是,皇后聰明。”檠天帝微笑道:“朕還要追回先前從戶部憑空消失的百萬兩銀子。”

  “皇帝以為這件事情也是由他經手的嗎?”

  “是或不是,他自個兒心裏有數。”話落,他沉靜不語,與妻子相視半晌,才又開口道:“皇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朕不干涉你,但是,朕想做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風吹樹兒動。

  福滿兒站在院子裏,閉著眼睛傾聽,明明聽見了鈴鐺聲,卻不知道那聲音是從哪里傳過來的。

  今兒個她一定要找到那顆朱漆竹鞠,那天她在州橋夜市一見了它就愛不釋手,成天帶在身邊把玩,卻沒料到扔著扔著,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她閉著眼睛,伸出雙手,循著自己聽見的鈴聲前進,她小心翼翼地踏著每個步伐,感覺腳下的石板地換成了泥土地,傳進耳裏的鈴聲越來越亮了,她喜出望外,睜開眼睛,卻沒料到一堵男性的胸膛剛好擋住了她的去路。

  鷹揚天伸手覆住她潔白的額心,斂眸好半晌不語。

  “夫君,你這是在做什麼?我沒發燒啊!”她捉住他的手,急忙嚷道。

  “是,是沒發燒,可是剛才看見你的舉動,令人擔憂我家的娘子是哪里傻了,才會摸著黑走路呢。”

  她噘起嫩唇,對他惡毒的說法感到氣悶,但是瞥見他眼底徐柔的笑意,知道他是逗著她玩著。

  “還在找那顆鞠球嗎?”

  “嗯,就是一直瞧不見它,都已經好些天了,明明能夠聽見鞠裏頭的鈴鐺聲,但就是看不見它在哪兒,剛才聽聲音,想必就在這附近了。”

  “別忙了,我已經囑咐手下的人替你留心,應該很快就會找到才對。”他牽起她的手,走回石板路上。

  福滿兒跟在他的身後,瞅了他的背影半晌,才小聲地問道:“這兩天我瞧家裏不是很平靜,是出事了嗎?”

  “你是從哪里瞧出家裏出事了呢?眼下這不好好的嗎?”對於她的說法,他不由得失笑,無奈地搖頭。

  “夫君不要太小覷咱們婦道人家,雖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對自家相公的一動一靜,可是知之甚詳的,不只是我覺得不對勁,傅夫人她們過來閒談時,也提及了幾個大掌櫃總是神色凝重,讓家裏的氣氛不是太好。”

  鷹揚天回眸,笑覷了她一眼,“就這樣?”

  “嗯。”她點點頭,看著他俊美的臉龐讓日光給剪出了分明的陰影,在那雙深魅的眼眸深處,閃爍著她無法參透的心思。

  “說不準是那些掌櫃們做了什麼對不起嫂子們的事,才會一個個做賊心虛,憂心忡忡的,你覺得沒有這個可能嗎?”說完,他輕笑了起來,不把她的話當成一回事。

  “那你呢?你有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情嗎?”她被他逗笑了,心裏清楚他有事瞞她,卻也知道問不出結果。

  “可能有喔!你不擔心嗎?”他朝她眨了眨眼,見她搖頭,不知是真的信任,還是太過天真,“你聽說過比翼鳥嗎?”

  “聽過,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白居易的《長恨歌》裏不就有這一句嗎?我聽說這比翼鳥僅有一目一翅,非要雌雄相合而始能於飛,人說夫妻就如同比翼鳥,缺一不可。”

  “不,人們都這麼說,但我偏不認為,我這個人比較實際,倒以為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如果我不能倖免於難,至少,我希望另外一半可以逃得掉,能躲得過災難。”說出這番話時,他的神情再認真不過了。

  “別這麼說!”她連忙地掩住他的唇瓣,不讓他再胡說,“咱們能有什麼災難呢?咱們有皇上和皇后的厚愛有加,不會出事的。”

  “是,你說得是。”他握住她白嫩的柔荑,笑視著她,“我知道你說的都有道理,但你要先答應我,要真有大難臨頭,你要逃掉,逃到天涯海角去,都勝過留在我的身邊。”

  “我不要。”她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充滿了抗拒。

  她不喜歡聽他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說得她整顆心兒都忐忑不安了起來,對他雖沒有生死相許的愛情,但是,他是她的夫君,見他有難,她怎麼可以一個人置身事外呢?

  她做不到!無論如何她都做不到!

  “就知道你會是這個回答。”說完,他笑歎了聲,知道她的堅持,並非因為對他懷有男女之間的愛慕,而僅只是不能置他於不顧的義氣!

  卻偏偏她越是如此死心眼,就越教人擔心。

  他伸出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將她按向自己,吻住了她柔軟的唇瓣,像是沉溺般的狠狠吮吻,有力的臂膀仿佛要將她嬌小的身子給揉進骨子裏,仿佛唯有這麼做,才不會失去她……

  終究,紙是包不住火。

  就算鷹揚天瞞得再好,但是“日月盛”惹上的是朝廷,因為被牽扯入戶部大臣利用職務之便,剽竊國庫官款一事,大批銀兩去向至今下落不明,為此,號裏的幾名掌櫃都被請進了刑部問話,雖然沒有扣留定罪,但是,已經是鬧得人心惶惶了。

  最後,就在今天,就連鷹揚天都被召進宮去問話了,這個風聲才一傳出,“日月盛”門口湧來了一堆人,有存戶也有股東,一個個都搶著要把自個兒的錢給領回去,就怕“日月盛”一倒,整個身家也就跟著沒了。

  “你要上哪去?”

  就在福滿兒已經整裝好準備要出門時,身後一道低沉的男人嗓音喚住了她,她頓了一頓,揚眸看見了鷹揚天擋住了門口,不悅的眸光朝她瞅來。

  “我……我要出門一趟。”

  “去哪里?”

  “這……你就不要問了。”

  “不必問我也能猜到你想去哪里,是回宮去吧?”

  被他一猜就中,福滿兒知道是瞞不過他的,點點頭,小聲地說道:“我想這件事一定有誤會,讓我回宮去,請義母做主把事情查清楚。”

  “不必了,你這麼做不過是多此一舉罷了!”鷹揚天的眸光淡淡的,唇畔勾起一抹冷笑,“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呢?況且,你忘了嗎?我與皇后的交情一向不好,她又怎麼會替我做主呢?別白費心機了。”

  “可是,我不能待在家裏什麼都不做!告訴我,我能幫上什麼忙?只要我能幫上的忙,請夫君儘管開口。”

  聞言,鷹揚天抿唇不語,伸手輕撫著她的髮鬢,看見她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他卻只是淡然地笑了。

  “你不要不說話,告訴我啊!”福滿兒按著他撫著她頰畔的手背,指尖不由自主地輕顫著,心裏的恐懼教她泛起了一陣陣冰涼。

  就在這時,古總管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爺,公主,宮裏的總管公公來了,說是帶來了皇上的聖旨,請兩位過去接旨。”

  “知道了,我們這就過去。”鷹揚天像是若無其事般牽起滿兒的手,拉著她往大廳的方向走去。

  福滿兒任由夫君牽著他的手,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沉默不語的背影,心裏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或許,這將是最後一次他牽她的手了!

  “……因駙馬鷹揚天德性失正,無法匹敵義公主尊貴之儀,故頒下旨意,令二人即日分離,再無姻緣關係,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欽此。”

  總管公公頒完旨意,垂手看著鷹揚天與福滿兒二人,“接旨吧!皇上的旨意相信應該是再明白不過了,義公主就由咱們接回宮去了,至於公主的物品日後再派人過來拿取。”

  “不!”福滿兒率先起身,激動地喊道。

  鷹揚天也同時起身,不過卻是面色平靜地上前接過聖旨。

  “不要接旨!夫君,不要!”

  “皇上的旨意已經頒下,君無戲言,事實已經由不得我們任性隨意了。”鷹揚天緊握著聖旨,回眸定定地瞅著她。

  “不!我不走!”她沖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臂膀。

  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福滿兒的心裏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她緊緊地抱住了他不肯放,死命地緊揪著,用盡全身力氣地抱住他。

  “要他們回去,夫君,我不走,我要留在你的身邊,我不要回宮去!”

  聞言,總管公公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這只怕是由不得您了,公主,皇后娘娘給了交代,說無論如何都要請您回去,您就幫幫忙,跟著奴才回去吧!這些天,相爺也很擔心您的安危,就怕皇上一生氣,連您也給牽累了進去,看在皇后娘娘與相爺的份上,您就請上皇輦,跟咱們回去吧!”

  “我很好!回去跟義父與義母說,我留在鷹家很好,我的夫君待我很好,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能丟著他不管,如果他們真疼我,就該幫幫我,幫幫我的夫君才對!”

  從來,她不曾說過如此任性的話語,一直以來,她都是很懂得替人著想的,可是,此刻在她的心裏卻只覺得惱怨,埋怨那些疼愛她的長輩,為何在這個時候卻全都默不作聲,分明要置她的夫君于死地。

  他們明明有能力幫鷹家的,為何不幫呢?

  福滿兒緊閉美眸,將額心抵靠在他結實的肩膀上,像是在逃避著眼前這一切事情的發生,說什麼都不肯順從。

  聽她說那些話,鷹揚天的表情是內斂不作色的,而幾名宮人則是聽了又驚又駭,皇后可是一國之母,即便是要下令被殺頭,對她都不能有一句埋怨吧!更別提她剛才那些幾近指責的怨懟了!

  鷹揚天斂眸瞅了她一眼,神情顯得淡薄,“總管公公,給我一些時間,讓我跟公主談談,幫你勸她,成嗎?”

  “如果駙馬爺肯幫奴才這個忙,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總管公公的話還未說完,就見鷹揚天大手揪住福滿兒的纖臂,將她拉到了一旁,一雙大掌箝住她的雙臂,斂眸正色道:“求你行行好,不要再讓我更困擾了,可以嗎?”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不是存心想讓我困擾,那就乖乖與他們回去吧!要不,皇上與皇后會說是我唆使你不聽話的,到時候,他們只怕更篤定要砍我頭了,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不會的!”福滿兒被他嚴厲的神情給震懾住了,被他用冷漠的眼神瞅著,讓她覺得心坎兒微涼,“你是故意這麼說的,你想要我回宮去,所以你才要說這些狠心的話來氣我,我不會上當的,我不會!”

  “不,我是真心不想留你的。”

  “撒謊!我不信!”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就把話直說了,一直以來,我是個怎樣的人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做事,我只問得到多少好處,先前,娶你能讓我得到朝廷的信任與支持,所以,我挖空了心思要討好你,想來,我應該做得不錯才對,才能讓你的心完全向我靠近,說實話,我還真是必須佩服自己的能耐。”

  “不要再說了……”

  “可是,聽聽你剛才說的那是什麼話?存心要讓我被捉去殺頭嗎?你倒好,得了皇帝皇后的寵愛,想必可以全身而退,但我呢?要是再這樣被你闖禍下去,還不知道能不能有命活到明天呢!”

  “不是真心的!不是真心的!你說這話不是真心的……”她捂住耳朵,不斷地想要說服自己。

  他一雙大掌狠狠地將她捂住耳朵的手扳開,“就算你能說服得了自己,但沒用的,事實就是事實,皇上已經頒下旨意,從今以後我們不再是夫妻了,我也沒有必要再討好你,沒必要了。”

  福滿兒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冷峻的表情,為什麼?就連一丁點兒逃避的空間都不肯給她?

  “我不相信你,我只相信自己親眼所見。”她深吸了口氣,哽咽道:“可是我會回宮去,不會給你添麻煩,我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再回來,一切會再像從前一樣,一定會的。”

  他愣了一愣,心口就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棍,“隨便你,心是你的,要怎麼想我管不著。”

  聽他把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撇得一乾二淨,福滿兒即便是心意篤定卻仍舊覺得受傷,她掙開他的掌握,回頭對宮人們道:“送我回宮。”

  “來人,公主起駕回宮。”總管公公高聲喊道。

  就在她要走出門口的那一?那,鷹揚天冷酷的嗓音從後面傳來,“記住,當你走出鷹家大門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無關係了。”

  她的心窒了一窒,眼看就要哭了出來,但最後她只是強忍住淚意,無視於他所說的話,一語不發地走了。

  沒聽見的!

  剛才,他所說的話她一句話也沒聽見,啥都沒聽見!

  她還要再回來!還會再回來的!她還會的!

  鷹揚天望著她明明無比纖細,卻又故作堅強姿態的背影,自始至終都是緊抿著唇,一語不發,還沒看她走出門外,已經調頭離開,沒讓自己對於她的離去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留戀……

  回宮好些時日了,沒有鷹揚天的消息,他還好嗎?

  福滿兒剛從珂月的寢宮離開,來到了中宮,沿路上除了紅鴛之外,還有月娘姑姑跟隨在她左右,說是要陪她散心,其實是替義母看住她。

  走進中宮院門,就在穿過曲徑時,一陣帶著冷意的秋風吹來,刮落了枝頭上已經顯得枯黃的葉片,此情此景令她頓時停下腳步。

  秋天了!

  她已經離開鷹家那麼久了嗎?

  他呢?可曾有半點想念過她嗎?

  “公主,娘娘還在等著你去請安呢!”月娘在她的身畔低聲提醒道。

  “嗯,我知道。”她點點頭,忍住了湧上鼻尖的淚意,再度提起腳步走進中宮寢殿。

  “是滿兒嗎?”正在西廂裏看著奏本的皇后聽見了門外的動靜,擱下手裏的本子,輕聲喊道。

  “是,是滿兒來向義母請安了。”福滿兒柔聲回答,跨進西廂房,朝著皇后福了福身。

  “過來,陪義母說說話。”皇后朝著他伸出手,讓她柔順地坐到腿邊,“去看過珂月了嗎?”

  “是,月妹妹的傷已經好了很多,還已經可以與滿兒開玩笑了,她嚷著要出去玩兒,我說等她傷都好了,要帶她到州橋夜市去,讓她嘗嘗一些道地的小食,她聽了就說明兒個傷就可以全好了,活脫脫就是以前的老樣子。”

  “是啊!真像是珂月會說的話,就是貪玩貪熱鬧,說話也總是讓人好氣又好笑,改明兒讓太醫給她瞧瞧,如果沒有大礙的話,我就讓你們姐妹兩人一起出去走走玩玩,散散心也好。”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皇后含笑的眸裏有一絲晦暗,心想若是能夠照滿兒所說,珂月仍舊是從前的珂月,依舊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頭,那她就要感謝天地仁慈了。

  “若是出宮,能讓我回鷹家一趟嗎?”福滿兒小聲地問道。

  “你與鷹揚天再無關係了,滿兒。”皇后輕拍著她的手,搖搖頭:“我不知道這次皇上想要追究得多徹底,切斷你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滿兒不知道夫君究竟是做錯了什麼事情,無論我如何追問,就是沒有人肯告訴我,但我不敢吵鬧,怕給他添了麻煩,但其實我根本就不想離開他的身邊,就算只有壞處也好,我不能扔下他一個人貪圖安逸。”

  聞言,皇后的眸色微黯,抿唇不發一語。

  “我記得自己曾經讀過一本書,書裏寫著,在交欄山西邊有個麻逸國,在那個國家裏,山勢險,地寬平,田多膏腴,倍收於他國,那個國家的人民尚節義,婦喪其夫,則削髮碎面,絕食七日,與夫屍同寢,多與並逝矣,倘若七日不死,則親友勸食,或能苟活,卻終生不再嫁人,或至焚夫屍日,赴火而死!為什麼一個蠻夷之國的妻子都可以為她的夫君做到這個地步,滿兒卻不能呢?”

  “那自然是因為你不生在麻逸國,而且你是本宮的義女,我不允你輕生,我要你好好的活著。滿兒,為你的夫君殉身,聽起來是很有骨氣,可是,你要本宮與你爹白髮人送黑髮人,這又算什麼呢?”皇后清冷的嗓音裏,藏著一絲不加掩藏的嚴厲。

  一瞬間,福滿兒的臉色更加蒼白,她知道長輩說的話都對,所以她無法反駁,但是她內心的痛苦,卻像是有人拿刀在割剜著般鮮明,讓她想要忽略,想要否認,都無能為力!

  “我只想與夫君同甘共苦!”說著,她哽咽了聲,豆大的淚珠再也禁不住沉重,一顆顆滾墮了下來。

  她伏在皇后腿上,嚶嚶地哭泣了起來,像個無助的孩子般,除了哭泣之外,不知道自個兒還能做什麼。

  “怎麼好好一個人兒出去,回來竟成了淚人兒?”皇后輕歎了口氣,扶起了她消瘦不少的臉蛋兒,“那讓本宮問你,你想與你的夫君同甘共苦,可他呢?願見你也跟著受苦嗎?”

  “他……”她一時語塞,想起了那日鷹揚天對她的冷硬言語,就算在心裏告訴自己他只是故意氣她,但是仍舊令人覺得螫心。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自然心裏很明白,在眼下這個時刻,對她而言,皇宮是最安全的棲身之所。

  “他沒留你,不是嗎?”皇后自然已經從總管公公那裏聽說了當時的經過,也知道鷹揚天說了不少絕情的話,“不過,倘若他忍心你為了他受苦,想必對你也沒有幾分真心。”

  聞言,福滿兒說不出話,只是咬著嫩唇,一古腦兒地搖頭,豆大的淚珠子一串串掉落,“讓我回去,義母,讓我回去!滿兒不要苟活,生要跟著他生,死要跟著他死,無論下場如何,滿兒絕無怨言。”

  她跪伏到皇后的面前,一邊說著,眼淚一顆顆地跌碎在地上。

  皇后斂眸瞅著她跪地不起,神情一瞬間變得嚴厲,“都是一個樣子,月兒也好,你也好,真是枉費了我對你們的疼愛。她不要留,你也想走,好,本宮就遂了你們的願,你們我誰也不留!”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9:06 AM

第十章

  在福滿兒離開鷹家的隔日,宮裏又來了一道旨意,褫去了鷹揚天的侯爵之位,也一併奪去了他皇商的資格與特權,人們都說,這一次鷹揚天是徹徹底底的失敗了!

  曾經門庭若市的鷹家的大門前,此刻,只剩下了冷清與寂寥。

  鷹揚天佇立在院子裏,聽著樹欲靜風卻不止的沙動聲,低斂的眸光直瞅著手裏的朱紅竹鞠,看著那斑駁褪色的痕跡,昨日仿佛歷歷在目。

  但是,就算昨日仍舊在眼前如新,卻已經是不可追回。

  古總管關上了大門,隨手拿起一旁的掃把掃地,以往這時候他已經是忙進忙出了,這樣的粗活兒也輪不到他來做。

  不過,眼下這節骨眼兒,不做些事情來打發時間,只是一味的發愁也不是辦法,他一邊掃著地上的落葉,一邊歎息地笑說道:“如果公主知道這一離開可能再也回不來,那她還會走嗎?”

  這話說得很輕,可是鷹揚天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不,她不會。

  這個問題的答案,鷹揚天的心裏比誰都還要清楚。

  滿兒這妮子教人喜愛的地方就在於她的真實,對人真心得仿佛要她把心肝兒掏出來相見也不過如此而已。

  也因為知道她這個性子,所以那天他將話說得很絕,就是怕她回宮之後魯莽行事,沒想到才不過平靜一段日子,她就真的惹出事了!

  就在剛才,霍長青從宮裏得到消息,說她惹得皇后在一怒之下,答應讓她出宮,不過,卻不是回鷹家,而是要送到北方與九王爺成親!

  他眯起眼眸,閃過一抹陰沉。

  古總管掃著地,眼看著才掃成一堆的落葉,一陣風吹來又散開了,才正歎息無奈之時,一顆紅色的鞠球隨著風滾了過來。

  他拿起一看,這鞠球不正是剛才主子拿在手裏的嗎?他納悶地抬頭,望向鷹揚天剛才所站的地方,只見一片空蕩,主子人不知道已經上哪兒去了!

  “你是本宮現在最不想見的人,你知道嗎?鷹當家。”

  皇后搭上月娘伸出的手臂,從坐榻上站起身,收回手走到鷹揚天身邊,毫不客氣地對他說出心裏的想法。

  “就只好請皇后娘娘忍耐一下,勉強聽鷹某把話說完了。”鷹揚天面不改色,低沉的嗓音平靜得沒有一絲動搖,“在我與皇上的協議之中,除了替他演一場苦肉戲,把朝中一干貪官揪出之外,其中並不包括讓滿兒嫁給九王爺。”

  “那是你與皇帝的協議,是你自個兒做錯了事,欠了他的,並不關本宮的事啊!本宮沒承諾你不會把滿兒嫁給老九,這也是事實,不是嗎?”皇后輕籲了口氣,走到了門邊,仰眸看著秋高氣爽的天際,“怨本宮嗎?會有今日的結果,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為了要報家仇,你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鋌而走險,滿兒根本就不在你的考慮之中,是不?”

  聞言,鷹揚天抿唇直視前方,一語不發。

  “所以,你不在乎她吧?你明知道這麼做會有風險,可能會傷害到滿兒,如果皇上存心追究到底,而不是給你戴罪立功的機會,如果滿兒不是本宮的義女,可能早就被你給一起害死了!你知道的,可是你卻仍舊執意做了,如果不是不在乎她,又是什麼呢?”

  “娘娘所說的都是事實,我無法反駁。”他吞下喉頭的一個硬塊,無法否認自恃著藝高膽大,所以欠了幾分周詳的考慮。

  一直以來,滿兒之于他,就是一枚籌碼,如果,他曾經思考過可能會失去她,或許,還會再多用上點心。

  可是他沒有想過!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這世上唯一的家人,可諷刺的是他並沒有想過有一天可能會失去她!

  “在整件事情結束之後,你很快就會得回清白,你的侯爵之位,本宮也可以還你,鷹家依舊是從前的鷹家,在這種情況之下,你有決心要拋棄這一切跟本宮換滿兒嗎?”

  說完,皇后回眸直視著他,兩人相視久久無語,最後,鷹揚天才開口淡然地說道:“是,娘娘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沒想到會在宮裏見到他!

  福滿兒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那俊美的臉龐一如記憶中熟悉,但是,因為內心太不敢置信,所以她遲遲不敢親近他,只敢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遠看著他,確保他不會從眼前消失。

  在與他分開的時候,每每想到他,總要教她覺得遺憾與傷心,因為還有千言萬語想對他說,卻已經沒有能說的機會。

  卻沒想到,如今再見他,欲語,淚已先流。

  在她心裏的千言萬語,此刻已經不知道如何細說從頭了,她只想看著他,溫習記憶他每一寸的眼眉,好讓自己不會再有機會忘記。

  “帶我走!不要讓我去成親,帶我走!”她紅潤的眼眶就像是兔兒的眼睛般,已經盈滿了淚水,她咬住嫩唇,忍住了不讓淚水掉下來。

  但是,藏在她眼底的思念完全無法掩飾,還有她的擔心與急切,赤裸裸地在她的淚眸之中閃爍著,向他發出求援的訊號。

  鷹揚天看著她,曾經在鷹府裏被養得盈潤的臉蛋,在分開的這一段時日內消瘦了不少,讓那一雙宛如烏玉般的眼睛顯得更加大而深刻,原本紅潤的唇也有些失色了,讓她此刻脆弱而無助的神情更顯得楚楚動人。

  為什麼他不說話?

  福滿兒硬生生地吞下喉間的哽咽,心口揪得快要不能呼吸。

  為什麼?難道他不思念她嗎?

  在與她分開的這一段日子裏,難道他就不想念她嗎?

  要不,為何他的神情可以看起來如此平靜,仿佛,她不是他的結髮妻子,而只是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不。”他直視著她,平靜的神情不改顏色,以極其迷人好聽的嗓音,對她說出最殘忍無情的拒絕。

  得到他的拒絕,她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唇微顫著,對於他拒絕的原因,她竟是怕得不敢問出口。

  “不行,我不能帶你走。皇上已經頒下旨意,讓我領你去成親,我不能抗旨,這你是知道的。”

  聞言,她的心坎兒涼了。

  她早該猜到的!或者說,她早就猜到了,只是不願對自己承認。

  所以,她問不出口,就生怕會得到他這個回答。

  那日,他對她說了那些狠心的話,她以為是故意在氣她,如今才知道他所說的都是實話!

  這一刻,在她眼前的男人,令她想起當初那個坦言自己絕對不能放棄朝廷勢力,不能夠放棄厚利不取的男人,那冷薄的神情完全如出一轍。

  也就是這神情令她記起了,眼前的男人是個生意人,在心裏計較的只有得到多少好處!

  是她自作多情,才以為他會因為她而有改變。

  這一刻,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顆地從她的頰邊掉落,如果早知道會有今日,當初她絕對不會放開他的手!

  她想對他說,如果早知道會有如今的結果,如果她早知道與他再也回不到從前,那麼,當初即便是犧牲了她的性命,她也不會放開他的手。

  她一定會緊緊地捉牢,至死,都不會放開。

  至少,此刻她可以理直氣壯,賴在他身邊不走。

  她多想仍是他的妻子,可以賴定了他不放。

  這些話,她想要對他說,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無助地在他的面前哭得像個淚人兒,卻甚至於不知道他的心裏是否有半分憐惜……

  到了最後一刻,福滿兒心裏都還懷抱著希望,想鷹揚天執意帶她去北方與九王爺成親是作假的,到了最後一刻,他會反悔,違抗旨意將她帶走。

  只要是與他在一起,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願意追隨。

  可是,真到了最後一刻,她的希望成為失望,成了絕望,他的心意並沒有改變,依舊是寧願將曾是他妻子的她,送去嫁給別的男人,也不願意為她抗旨冒欺君之險。

  這就是她所愛的男人,心裏唯有“利”這一字而已。

  但饒是如此,她依舊無法了斷心裏對他的情愛。

  送嫁的隊伍上了路,一路上都是風和日麗的,像是老天爺根本就無禮她內心的淒風慘雨,趕著要在降下初雪之前將她送抵目的地。

  一開始,她不願意配合,甚至於以絕食當成抗議,可是,他卻仿佛無動於衷般,強喂她吃下食物,強硬的態度幾乎教她對他感到恨之入骨。

  但她做不到,無論如何她都無法恨他!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的心裏已經不再想著九王爺,深愛著九王爺的人是珂月,所以才會不肯指證他用箭射傷了她!

  “滿兒!不要再跑了!快停下來!”

  聽著身後傳來鷹揚天的呼喊,她坐在馬背上,沒了命似地往前逃跑,說什麼也不肯聽他的話回頭,她不容易逮到守衛疏忽的機會,她才不要輕易放過。

  鷹揚天低咒了聲,加快了胯下黑駿的速度,在她的身後追趕,就在快要接近之時,趁她出其不意,伸出長臂一撈,將她給擁進懷裏。

  “放開我!”她用力地推打著他,不敢置信自己竟然那麼快就被他給追上,抬起美眸,看見了他似乎在叫她不要白費力氣的眼神。

  他騙人!

  那天在上駟院裏,他明明親口對珂月說自己的馬術不好,可是,如今看見他馭馬如神的姿態,卻全然不是那樣!

  “撒謊!明明就說自己馬術不好,都是騙人的!”

  “我是說了點小謊,可是,要相信的人是你,我可是半點都沒有勉強。”他勾唇輕笑了聲,淡淡的笑意在俊容上更添幾分邪魅,“出身馬幫,馬術絕對不能不好,畢竟在運貨的過程之中,難免會碰上強盜賊子,就算在危急時刻不能保住貨,至少也要能夠騎馬逃走。所以,打從我還是個孩子,就被逼著學騎馬,不只要會騎,還要能騎得出神入化,是你和珂月公主的心眼淺,像九王爺一聽就知道不對勁了。”

  說到底,他反倒過來指責她太天真嗎?

  為什麼在這男人面前,她就是占不了任何便宜?

  就連一點點也贏不了!他就是有本事讓人在他的面前變成大輸家!

  她氣悶著不再說話,兩人共乘一騎回到車隊駐紮的營地,當他們抵達時,她發現隨行的衛隊正在收拾行囊,卻不似要出發了。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她朝著他投以一個疑惑的眼神。

  “因為送親的隊伍龐雜,行進的速度太慢,怕趕不上成親的良辰吉時,所以我決定輕裝簡騎,把你給送去給九王爺。”

  “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我曾經是你的妻子啊!你怎麼就能忍心呢?”說完,福滿兒露出一抹苦笑,硬是掙開了他的臂彎,翻下馬背,頭也不回地走進主帳之中……

  一路上,福滿兒不再言語,反正再多的掙扎都是多餘無用的,她也就死心了,而她沒有發現的是越接近北方,隊伍就越精簡,直到了最後,就只剩下了鷹揚天護送她前行的馬車。

  “咱們到了,下車吧!”

  聽見他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福滿兒像是只縮頭烏龜般蜷在馬車裏,說什麼都不肯聽從,“我不要!”

  “下車。”他略微加重了語氣,“如果你要一直待在馬車裏也可以,但是我保證你會後悔。”

  “我才不會。”此刻,即便是要她老死在這輛馬車裏,她都願意,只要別教她嫁給別的男人,做什麼她都願意!

  但為什麼?為什麼他的語氣可以如此輕鬆,好像完全都不在乎似的?

  難道,逼著她去成為別的男人的妻子,對他而言,真的一點都不難過嗎?對她,難道他就沒有半點不捨得嗎?

  “下車。”這次,他沒了耐心,鑽進車裏將她給一把揪了出來。見他們竟然置身於一片草原之中,“這裏……是什麼地方?”

  “這裏是我小時候最喜愛的草原,我就是在這裏學騎馬的,前面不遠處之外有個城鎮,是我從小生長的故鄉,我一直想要帶你來看看。”他笑視著她呆愣住的表情,十分的傻氣可愛。

  “不是要去成親嗎?”她遲疑的嫩嗓之中有著疑惑。

  “難道你心裏還想著要去嫁給九王爺嗎?”他笑挑起眉梢,就見到她一古腦兒地搖頭,生怕他把她的話當真了。

  她傻傻地看著他,好半晌,以為自個兒在做夢。

  “真不去了嗎?”

  “不去了。”

  “不行!”她的神情忽然變得急切,伸手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袍,看著他好半晌說不出半句話,只是一股勁兒地搖頭。

  鷹揚天感到有些訝異,隨即又覺得她的反應極有趣,微挑起眉梢,斂眸直瞅著她,“原來,鬧了半天,你的心裏真的想要去成親嗎?想要去嫁給除了我以外的男人嗎?”

  聞言,她原本就一直搖的頭,搖得更加用力了,就像是急用的搏浪鼓般,令鷹揚天不得不伸手捧住她的臉蛋,好教她別再搖了。

  “我沒有……我不想去,可是不能不去,不可以不去。”說著,她咬著嫩唇,哽咽了聲,滿盈的淚水作勢又要氾濫出來,“如果我不去與九王爺成親,你會被皇上怪罪,犯上欺君之罪,是要掉腦袋的。”

  “你真的以為皇后娘娘忍心見你痛苦,再一次把你硬塞給不愛,不,是已經不再喜愛的男子嗎?”

  “那做什麼要賜婚呢?”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曲指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誰要你惹她生氣,她這是在罰你,也同時為了要懲治某個人的口是心非。”

  “是在說九王爺嗎?”見他的神情,福滿兒立刻就知道自己沒猜錯,隨即卻又擰起了秀致的眉心,“如果一開始就不打算讓我們兩人成親,那又如何能夠懲治他的口是心非呢?”

  “懲治九王爺的手段,不在於讓他娶你。”鷹揚天勾唇淺笑,深邃好看的眼眸之中閃過一抹不懷好意的光芒,“在我們的隊伍出發之後,還有另一支送嫁隊伍也出發了,在那花轎裏坐的是珂月公主,聽說是要送去夷國和親的,物件是即將繼承王位的大王子,這才是懲治九王爺的手段。”

  聞言,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美眸,“不!義母不會是認真的!月妹妹喜歡九王爺,怎麼可以把她送去和親呢?”

  “如果說讓九王爺娶你是假的,那和親一事就是真的!難道你還不瞭解皇后的行事風格嗎?要整慘一個人,她是絕絕對對不會讓那個人有活路可逃的!原先,皇后想讓九王爺離珂月公主遠遠的,不過,她最後妥協了,與其讓珂月公主去和親,不如就成全她與九王爺。而九王爺一如預料,對他的小侄女兒也並非無情,所以,在兩日前,我已經接到消息,九王已經不在他分封的領地,至於他人去了哪里,沒有人敢肯定,不過大概可以猜想得到。”

  “兩日前?就是咱們隊伍一分為二的日子嗎?”她想起了前一日衛隊們收拾行囊的事情。

  “是,既然九王已經離開領地,那戲也不必演下去了,所以我便打發了跟隨的隊伍,人少了,也才好兼程趕路到這裏來。”

  “所以,說為了配合成親吉時要趕路,是你騙我的?”

  “對。”他大方地承認,望著她的眸光盛著狡黠的笑意。“如何?我所找的圓謊理由,十分的合情合理吧?”

  “鷹揚天!”她氣瘋了!這一瞬間,除了這個形容之外,福滿兒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詞兒來形容她恨不能殺掉這個男人的心情。

  而他竟然還敢洋洋得意?

  把她弄得心神不寧,魂不守舍的,他竟然還敢笑得出來!

  “生氣了?”他勾起一道眉梢,說得像是她小器了。

  “是!我生氣,我當然生氣了!”她瞪了他一眼,氣憤地轉在背對著他,像是鐵了心不肯理會他了。

  “連一點玩笑都開不得?”

  “這不是玩笑,因為一點都不好笑!”她走開了兩步,躲開他的戲弄。

  “原想途中就告訴你,也該告訴你,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嗎?”

  “因為你心腸壞。”她氣悶道。

  “我沒有好心腸,這是你早就知道的,不是嗎?”他笑挑眉梢,臉上絲毫沒有半點罪惡感,“我想知道你口口聲聲說不嫁九王爺,究竟是有幾分真心呢?是真心向著我,還是嘴上說說呢?”

  說到底,他是不信她了?

  福滿兒咬住嫩唇,忍住了差點奪眶而出的眼淚,“那你滿意嗎?看著我為了不想嫁九王爺,又是絕食,又是逃跑,你滿意嗎?”

  她哽咽得幾不成聲,一向都是柔軟文靜的嗓音,此刻充滿了憤怒。

  看著她傷心的模樣,他深邃的眸光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憐惜,“我承認自己最後真是過分了,可是看著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我無法不令自己回味再三,無法令自己停手,所以你說得對,我這副心腸還真是夠壞。”

  聞言,她淚眼迷蒙,看著他俊美的臉龐在眼前被淚霧給淹得越來越模糊,想到自個兒一路上所受的罪,她就無法輕易原諒。

  “看來,你是不肯原諒我了,打定主意這一生一世是不肯跟我說話了。”他輕歎了口氣,“好,我明白了,就讓我離你遠一點,省得惹你心煩。”

  原本正在氣頭上的福滿兒被他的話給嚇傻了,是!她是生氣了,可是沒說要一生一世不肯與他說話啊!她抬起美眸瞅他,眼神之中滿是驚慌,卻只見他擅自剖析完她的心思,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開,越走越遠。

  “你站住!”她大聲地喊住他。

  鷹揚天沒有回頭,只是往後晾晾手,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我願與你是比翼鳥!”她冷不防地在他的身後大喊出這句話。

  沒料到她會突然說出這句話,他的腳步忽然頓住了,不敢置信地回眸,有些訝異地瞅著她,好半晌不發一語。

  “我要與你是比翼鳥,少了你的一目一翅,從此我再不能飛翔!所以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要過沒有你的日子!”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深藏在心裏的話喊出來,話才出口,又已經是淚眼朦朧,看著他高大的身影被淚水給遮得有些模糊。

  “聽你這麼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呢?”鷹揚天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瞅著她,唇畔泛起的苦笑使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為難,草原的風刮來,卷起他的袍袂翻飛如浪。

  福滿兒眨掉了淚水,看見的正是他為難的神情,一瞬間,淚霧再度淹滿了她的雙眸,這一刻,她的心緊緊地揪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算跟著我要吃苦頭,你也不怕嗎?”他揚聲問道。

  她咬著唇,用力地搖頭,生怕他無法感受到她的決心。

  “即使是死,你也不怕嗎?”

  “跟著你一起死,我就不怕!”

  她義無反顧的回答,令他忍不住動容!鷹揚天再也按捺不住內心對她的憐惜,朝她伸出大掌,“過來,來我這裏。”

  見到他對自己伸出的手,福滿兒提裙奔向他,此時此刻,誰都無法阻止她想要飛奔到他身邊的渴切。

  她飛撲進他的懷裏,緊緊地擁抱住他,雙手捧住他俊美的臉龐,湊唇用力地吻他,她再也不管什麼矜持,只想要完完全全地擁有他。

  這一刻,哪怕是山崩地裂,都不能讓她離開他,少了這個男人,她的生命才真正成了殘缺。

  鷹揚天再也不能更用力地緊擁住她嬌小的身子,熱烈地回吻,在她的吻裏,他嘗到了她的甜美,以及淚水的鹹味,與他內心澎湃的激動交揉成令人永生難忘的美好感覺。

  曾經,他是這世上孤獨的存在,在遇見她之前,他不懂自己的殘缺,終於,在她的身上找到了成對的一目一翅,於是終能比翼、雙飛……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9 09:08 AM

尾聲

  白茫茫的雪,一望無際。

  不同于在京城的居處裏賞雪所感到的寧靜雅致,在這廣大的草原上白茫茫的雪是遼闊的,是一望無際的,福滿兒站在其中,有著不知身在何處之感。

  那日之後,他們並沒有立刻打道回京城,而是到處在旅行,他們居無定所,在這大草原上,只要肯花些心思與銀兩,不愁沒有落腳的地方,一開始住在氈帳裏令她覺得不太能夠習慣,但是一段時日下來,她倒也學會了坦然接受,甚至於開始享受那自由自在,毫無拘束的感覺。

  她輕呼了口氣,看見那氣息立刻在眼前變成冰霧,像是要鑽進骨子裏的寒冷讓她忍不住揪緊了紫灰色的裘氅禦寒。

  在她的身後,鷹揚天步出氈帳,他穿著一襲玄黑色的裘衣,在白色的雪地裏顯得十分突出。

  “不是告訴過你,別一直盯雪地瞧,當心雪盲。”他沒好氣地伸手繞過她的後腦勺,蒙住了她的眼睛,“想些什麼?”

  “在想月妹妹,想她與九王爺現在究竟去了何方,過得好嗎?”她笑著按下他的手,感受他掌心熨在臉上的溫度。

  “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他挑起一邊眉梢,細瞅著她的表情。

  聞言,她頓了一頓,笑著搖搖頭,“沒想別的了。”

  她不經意斂下的眼眉,洩漏了她的言不由衷。

  說她想著珂月與九王爺的下落,是實情,但是,說她心裏沒有別的想法,卻是在欺騙他,也是在騙自個兒。

  她不想在乎的。

  也告訴自己不能在乎,畢竟,九五爺與她的夫君是兩個不同的人,不能拿他們來比較,九王爺可以為了珂月抗旨,並不代表她的夫君就必須為了她也做出同樣的事情!

  但,在她的心裏,終究還是貪圖著他那一點心意。

  就這麼一點點冀盼,在她的心裏抹煞不去,希望她所愛的男人,可以為了愛她而奮不顧身,為了她可以捨棄他所在乎的一切。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念之間也好,不必要真的做到,只要他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對她而言都已經足夠欣慰了。

  “夫君,我愛你。”她仰起美眸,直瞅著他,沒有一絲毫的隱藏。

  又是這樣!鷹揚天勾起一抹淺笑,又是這樣不偏不倚的劈進他的心坎裏,讓他連招架的餘地都沒有。

  他伸出大掌,按住她的後腦勺,將她一把給按進胸懷裏,低首湊吻著她的額心,卻只是抿唇勾著淺笑,看著前方一片茫茫的雪景,沒有回答。

  只是將她抱在懷裏,他的胸間就已經溢滿激動的情感,難以言喻,說不出口,卻是確確實實的存在著。

  “那你呢?夫君,你愛我嗎?”福滿兒鼓起了勇氣,終於開口問道。

  他伸手微微地掙推開來,抬起頭看著他,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就在這時,天空又落下了雪花,一片雪花正好輕飄飄地落在她的眉心之間,鷹揚天不期然地低首,將雪花給吻去。

  “你不該問我愛不愛你,而該問我究竟有多愛你。”他的吻伴隨著雪花的落下,不停地在她的臉上輕啄著,他的眸色是溫柔的,看著一片雪花輕輕地飄上她的唇瓣。“不過,如果你這麼問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只能說,或許,我比想像的愛你更深吧!”

  話落,還不允許她仔細思考他話裏的含意,他已經吻住了她柔軟的唇瓣,初觸唇時,是微微的冰冷,然後,纏綿的溫度融化了冰冷的雪花,在此刻,再多的言語都只是徒然……

  在這同時,京城也降下入冬以來第一場瑞雪。

  雪一連落了幾個時辰,將整個京城妝點得一片雪白,無論是皇宮的黃瓦青樓,還是平民百姓的灰瓦胡同,在這一刻看來,再也分不出尊貴與平庶,都是同一個顏色。

  這個冬日,皇宮裏與以往比較起來顯得格外寂靜,一直最會逗人開心的珂月公主至今下落全無,而滿兒義公主也不知道何時才要回京城裏來,少了她們的陪伴,皇后變得寡言鮮語,總是一個人出神地想著事情。

  所以,今兒個皇后難得來到養心殿走動,檠天帝感到十分欣喜。

  “怎麼會有這些銀票的?哪兒來的?”她打開了一隻紫檀木盒,看見了成疊的銀票,每一張都是萬兩面額起跳。

  “你該問這些銀票是誰的。”檠天帝走到她身後,神秘地笑道。

  皇后轉眸望著檠天帝,敏銳的眸光略顯不善地眯了一眯,“皇帝,你該清楚我現在的身子不是太舒坦,所以少了一點耐心,你該知道的才對。”

  “是,朕知道,知道。”檠天帝連忙笑著安撫,半點也不敢惹她生氣,“朕就直說了,這些銀票至少有幾百萬兩,是揚天那日派人送來的,另外還有一些沒估價過的土地與鋪子,可以說,他全部的家當都在朕的手裏了。”

  “他做什麼把這些東西給了你呢?”問出這句話之時,皇后心裏已經大約有了答案。

  “他要滿兒,當初你說要把滿兒嫁給老九,他表面上沒動聲色,卻把這個送來朕的手裏,說這就是他給你的答案,說他可以失去一切,可以從頭再來過,但是,他不能沒有滿兒,他說如果散盡家財能換回滿兒,他心甘情願。”

  聞言,皇后抿唇久久不語,她想起了那一日自己最後對鷹揚天所問的話。

  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來換滿兒?

  如今,在她的面前,答案再明顯不過了。

  用“一切”!她仿佛可以聽見鷹揚天篤定的聲音,說出那天他沒有在她面前回覆的答案。

  不過,這幾百萬兩銀子,真的是鷹揚天的“一切”嗎?皇后淡淡地笑了,心裏保留著質疑的想法。

  “幾百萬兩銀子,用來買幾百尊等身高的黃金滿兒都夠了。既然他有這個心,這筆銀兩咱們就笑納了吧!”

  沒料到她會毫不考慮就收下這筆巨額的銀兩,檠天帝感到些微訝異,他心想為了滿兒,他的皇后應該會要他退還才對。

  “眼下,西北正值用兵之際,而江南也剛好鬧了大水,無論何者都需要銀兩,有了這筆錢咱們才好辦事。”

  皇后不疾不徐地說著,美眸深處一片淡定,“就讓咱們的滿兒看看她的夫君為她能夠犧牲到什麼地步吧!更何況,以鷹揚天的能耐,以身為朝廷御用第一皇商的身份,相信不到幾年的時間,這幾百萬兩大概又會全兜回他的口袋裏,咱們不過就是借來用用而已。”

  好半晌,檠天帝才回過神來,失笑道:“好鳳雛,朕說過自己很慶倖不與你為敵嗎?”

  聞言,皇后挑挑眉梢,對他的話十分不以為然,“皇帝忘了這天下是你從我手裏奪得的嗎?”

  “是,是這樣沒錯。”檠天帝點頭,“不過,朕雖然得了天下,卻覺得自己徹徹底底的輸在你的手裏。但是,你真的確定嗎?連你都支持他的話,他這天下第一皇商的身份將是牢不可攝了。”

  “不是我幫他,是他幫了自己,倘若他的心裏真的只有一個“利”字,那他就不配得到我的滿兒,我想他自個兒應該也料到這一點,不過,也說不定,以他的見識與才幹,已經在打算,如何連本帶利把屬於他的財富得回去。”所以,才說不消幾年光景,他就能再賺回這幾百萬兩銀子,說不定會更多。

  雖然心裏頗不甘願,但皇后明白那男人是天生經商的料子,再給他幾年,多幾分歷練,怕是更不怕凡響!

  話落,帝后二個相視而笑,心裏也稍稍有了安慰,至少,他們所疼愛的兩個丫頭,其中有一個能夠得到幸福,能讓一個唯利是圖的鉅賈可以為了她拋棄畢生的攬蓄,只為了與她相守,還能夠要求更多嗎?

  夠了,已經夠了,哪怕再多要求一點,都是奢侈了……

  一吻久久的纏綿,讓他們難分難舍,當鷹揚天與福滿兒終於與彼此稍微分開之時,雪花已經在他們的頭上,眼眉之上,還有裹著氅子的膀子上,都堆疊了薄薄的一層雪霜。

  他們相視而笑,看著彼此差一點兒就像個雪人似的,實在有趣極了,他們一邊笑著,一邊伸手替對方將雪化給撥落。

  “夫君。”她輕聲喚道。

  “嗯?”他淡淡地回應,以拇指指腹揩去她眉上的雪花。

  “我想家了。”

  他不意外,勾唇輕笑了聲,“我還以為你應該會過陣子才提起這事。”

  福滿兒搖搖頭,伸出纖手將他的頭往下按,湊唇在他的耳畔輕語了幾句,說時兩片原本就已經被冷風給吹得紅撲的臉頰,更見嫣紅。

  話落,只見鷹揚天一臉不敢置信,愣愣地看著她好半晌,然後咧開了再也不能更欣喜的笑容,一雙修長的長臂將他心愛的人兒摟進懷裏。

  “好,回家,咱們明兒就起程回京。畢竟,這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咱們自個兒的家,更適合讓你養胎待產了,沒錯,是該回家了!”

  老天爺給了他一個家人,如今,要再給他第二個!此時此刻,鷹揚天覺得自己除了感謝老天爺給他的恩賜之外,再也不能想到更多了!

  或許,有一天他會告訴她。

  鷹揚天擁抱著她,激動得恨不能將懷裏的人兒給揉進骨子裏,低首輕吻著她的髮鬢,俊美的臉龐上儘是驕傲與滿足的表情。

  或許有一天,他會告訴她自己究竟為她犧牲了些什麼,但絕對不是現在,因為以她的性子,大概只會高興一下子,認知到自己在他心裏的地位究竟有多重要之後,就會覺得他太魯莽,跑去找她的義父義母將他的東西給拿回來。

  會的,總有一天他會說的。

  然後,他也會告訴她實話,說他並非灑脫,說丟了那些銀兩,他的心也是很痛的,但是能夠與她相愛相守,享受著動輒被她給直劈進心坎兒裏的甜蜜,對他而言,卻比什麼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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